事关重大,否则陛下也不会驾临现场,亲自指挥营救事宜。
消息是想尽办法封锁了,玉亲王府和云府也同意暂且守密,眼下还没发现尸体,是不是说明人还活着呢?
年逾古稀的大理寺卿揉着发胀的脑袋,叹口气,转过脸来,小心翼翼地觑着前头伫立的背影——那位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已经几个时辰了。见到一旁的白面宦官朝他摇头,原本好不容易生出的那点劝谏之心就此灭了个干净。
也罢,新帝独断,认定之事从来不容他人置喙。
萧陌立在廊下,半幅身子暴露在烈日之下,咋看去仿佛一具正待融化的冰像。这个位置离那个出事的冰窖有几十丈距离,隔着一个绞藤花篱,一旦有些许动静便能亲见。
他几日不眠不休,眼底布满血丝,本应早已疲累不堪,但是心头焦灼反而让他毫无倦色,从得到消息到现在水米未进,不过靠一口真气维持着。
白允儿不敢上前相劝,知道劝也无用。之前他将罗家女君递进来的吃食捧到陛下面前时,换来的是一记极其冷厉的目光。
帝王的威压绝对是他们这种阉人无法承受的。他当场便吓得趴下来,心道这次恐怕做岔了。谁知陛下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却让他起来,警告他下次勿要自作主张。白允儿感激之余却也细心地发现那些吃食被留了下来,虽然陛下一口都没进,但到底也没让退回去。
或许,罗家真要出一位皇妃了。
罗家女君论色论艺论家世,也算无可挑剔,更何况她这一番情意流露,是人都看得见。他暗忖,即便不是陛下真心喜爱的人,面上的尊重也少不了的。这宫里的女人呐,活着不就是图那一份体面和尊重么!
白允儿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靠的绝对不是当年与青芜殿那位旧人的一点恩义。他颇善于观察人心,对于上位者的心思总能窥得一二,但又常常自作聪明而被认为易于掌握,如此正恰到好处地让萧陌对他极为放心,而他自己也摸到了与君王相处的门道,并且一丝不苟地朝这个方向努力。
“明之醒来了么?”
冷然的声音传来,白允儿一惊,连忙回道:“回陛下,方才医正刚来报过,若要清醒,只怕还需两三日,只是口中不时呓语,旁人也听不甚清晰,好像是……‘若’甚么的,可要奴婢去瞧瞧?”
白允儿觑着他的脸色,小心地择着字眼儿。
萧陌一摆手,示意不用。罗澈那点子心思他早便知晓,也敲打过他。有些人,可远观,可近交,可相持,可关护,唯独不可拥有,因为她是有所属之人。只是人心总是不那么容易把握,就算罗澈再是忠诚,始终绕不过心头那点非分之想。他最终还是陷进去了,或者他一早便已陷进去了,在自己还没有来得及防备和警告之前。
萧陌面色阴了一下,随即握紧了拳头,想这些作何,她虽有萧月在侧,想来性命无忧,可是,也只能保性命无忧而已,此时尚不知身在何处。
自己眼下要做的,先是将她找出,再带回来。其间可以施展的手段多了去了,可是不管如何,他都要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当然,她也免不得受些委屈。
念及此,他的心脏似乎停顿了一下,再一次火燎火燎地痛起来,他微微弓起身子,隔着衣料握住了袖底的“鱼肠”:倘若往心口处插一刀,是否能减轻些苦痛呢?
片刻后,萧陌直起身子,抬头望着明晃晃的日头,眯了眯眼。一如在鹿鸣岛的日子,他只需看看日头便知准确时辰。可惜那个丫头不愿学这个,嫌这样做伤眼睛,缠他做了一个简易的沙漏,喜欢得不得了,连去迴风崖面壁思过也随身带去,只是到最后却遗落不见了。后来他曾问起那个沙漏的去向,她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
记不起来也好,那般简陋的物什又怎么配得起她,她合该得到全天下最好的,只要他完成了手头那些棘手的事,一切便能回到从前,甚至,更胜从前。
他犹自想着,前头传来一阵喧嚣,有重物被砸落地和许多人的叫嚷之声。一个小黄门匆匆跑过来,还未跪下上禀,便有一道人影撞开阻碍他的人和物,直直冲到他面前,将原来那个小黄门撞翻在一旁。
白允儿早已挺身护在萧陌跟前,原本守在门口的侍卫全部涌进来,手上刀剑铿锵交错,如临大敌。
云田单膝跪在地上,面色青白,眸中犹有水光。
接到传信之时,他还以为是哪个不知事的作弄于他,毕竟自家阿姐遭歹人偷袭,生死未明,这等惊吓之事实在超出他的想象力范围。彼时他还想着寻了浑说之人将他揪出来痛打一顿,谁知回府后遍寻不见阿姐,而后见到闻耗便一直晕厥不醒的顾氏和一脸悲戚满眼焦色的寂春,便知事情竟真如信中所说,阿姐果真陷在大理寺了,一同出事的还有玉亲王世子和大理寺少卿罗澈。
阿姐出事到现在已过三日,那时他人在宫中当值,听得陛下突然出宫前往大理寺,还以为那等刑讯衙门出了甚么阴私事,惊动了皇帝亲往。他身为待诏兼青翎卫备领,本要随同前往,却被告知留在宫中。他为人心大,对此也浑不在意,如今想来,竟是生生错过。
萧陌一挥手,侍卫们便收了兵器退出园子。
萧陌的目光在少年的面上来回逡巡。他的面目与云若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点漆一般的眸子,眼角微微上挑,极容易勾带出丝丝绕绕的媚色。纵然此时眼眶泛红,内中布满血丝,也掩不住天生的浓丽明媚,与他姐姐如出一辙。
只是,身为男子,他的双眉更见浓郁遒劲,下颌方正,钢性十足,绝不似云若那般线条柔软如同水绕,反而像极了他的父亲……年轻的时候,一样的充满了阳刚明烈的味道。
萧陌是见过云措大将军本人的,宫中也藏有这位大夏战神的肖像。
“敢问陛下,家姐人在何处?”云田嘶哑着声音问道。
胞姐出事的噩耗让原本日益沉稳的少年郎失去了冷静,他直视着跟前年轻的皇帝,并不因为他的身份而有所避忌。事出有因,这番诘问,固有不敬,却实在让人生不起叱责之心,就连白允儿,也只是在旁暗暗叹息。
萧月收回目光,面上浮现一抹肃冷,沉默地望着情绪激动的少年。
大理寺卿生怕龙颜犯怒,云田有失,不得已支起老迈的腰杆,上前对他喝道:“云大人,御驾之前,岂容无礼,还不速速退下!”
云田瞥了老大人一眼,依然把目光定定地放在萧陌脸上。僵持了一会,老人家背上冷汗涔涔,暗骂年轻人不知好歹。忽见萧陌缓缓行至云田面前,伸出一手,俯身将他扶起,沉声道:“她不见了,就在那失踪的。”说罢,朝云田侧后方一指。
云田急冲冲闯入,并未在意旁的状况,此刻瞧清,便奋不顾身要跳进去,加入那场挖掘。
堪堪冲出几步,便听萧陌在身后道:“里面的人和物已是清理出来,其中并不见你家阿姐的人。说起来还有赖玉亲王世子,她应当已经脱身,你不必着急。”
云田闻言面露喜色,转身正要拜谢,忽又一愣。
“玉亲王世子?陛下此言何意,阿姐怎会与他一起?”
云田有此一问,是由于自七夕之后,他被授青翎卫备统一职,初初入职,训练甚紧,比之在天丰大营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吃住都在宫中,未曾回府。云若遇袭一事已由任忠托人递信报平安,又得罗澈安抚,因而放心留在宫中。府内发生大小事宜,便不甚清楚。
萧陌盯了他一眼,冷道:“朕亦不知,等找到你家阿姐,问问她便能知晓。”顿了顿,“罗卿家当时也在场,你想知道,问他亦可。”
“……罗家阿兄?他人在何处?”云田急问道。
萧陌却已不再理他,转身上了游廊。
白允儿上前,朝云田躬身敛礼,道:“罗大人正在偏院休息,备领若想见他,请跟随洒家来。”
云田点头,走出几步,突地一个回转,猛跪于萧陌跟前:“臣心忧家人,不顾御驾在此,言行无状,冲撞天颜,实乃大不敬,恳请陛下降罪!”
萧陌面朝里立在房门口,闻言微微侧首,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意:“倘若降罪于你,等你阿姐归来,恐怕饶不过朕呢!”
云田闻言一时愣在那里,忽想起七夕那日从德沛宫出来,陛下对阿姐举止亲昵,仿佛经久相处一般。当时他还大惊失色,差点做出失仪之举。
萧陌见他面色有异,也不欲多说,摆摆手:“去吧。”
云田站起身,心事重重地跟着白允儿离去。
大理寺卿瞄了眼坐于案后的萧陌,想到尚在昏睡的罗澈,掏出帕子抹了把脑门,老迈的脊背越发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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