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他们的死讯时,赤柱感到震惊之时,心中还隐隐升起一股悲怆,仿佛堆垒许久的沙塔被风一刮就消失了,包含微薄希望的气泡被人无情戳破了。
但是银烛方才说只有三十六子的尸首,没有发现那二人。那是不是说,雪几和玄梁还活着,说不定之前是他们搞错了?
然而,银烛接下来的话,如同一根细针,让赤柱心头刚刚升起的那一丝侥幸瞬间破灭:“他们当然死了。他们要取云女君的性命,云女君没有理由放过他们。”
那她为何要放过你呢?
难道你一开始不是去取她的性命的么?
就因为她放过了你,所以你处处为她说话?
赤柱面无表情地瞧着银烛,对方还在顾自说着:“你如今伤势颇重,看情形还需一段时间静养,主上却在这个时候派人逼问你,可见不管对我还是对你,都无有半丝情分,你继续留在此处到底不是办法。”
“我不走。”赤柱突然道。
“为何?”银烛蹙了一下眉,似乎想到甚么,不由冷道,“你莫不是还留恋这护法之位?呵,你不要命了!”
说完,便是一阵冷寂,一种莫名烦躁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流转蒸腾,搅动着他们已然脆弱的神经,其中更为敏感的那人再也坚持不住。
“我不要命,谁说我不要命,难道你真的不懂?”赤柱蓦地转身,背朝着银烛尖锐地低叫:“你真的不懂?我若与你这般离去,是以何种身份?兄弟,或是……情人?”
银烛僵住:“……你说什么?”他愣了许久,再次不确定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赤柱笑道:“我说,我若与你这般离去,以何种身份?兄弟,抑或是情人?若是前者,我不愿;若是后者,却也不配。你瞧,我如何跟你走?”
“呵,男不男女不女,人不人妖不妖,你现在觉得恶心了吧?”
赤柱依然笑着,笑得花枝乱颤,仿佛下一瞬便要抖落满地乱红。然而紧接着他难受地捂住胸口,气息也不稳起来。他费力地咳出几声破音,回头将头用力地抵在了床柱上。
停留在肩上的手掌僵如顽石。银烛英挺沉毅的面容上,此时却尽是茫然和不可置信。他怔怔地瞧着眼前因伤重而羸弱如同妇人的好友,比寻常男儿来得纤细的身影几乎摇摇欲坠,往日充斥鼻息间的靡香因为淡去而变得似有若无,此时闻来竟也透着一股子清幽。仿佛是清晨起来,见到朝阳穿透阴郁的林叶投射到地上的光斑,微小而细密,温柔而执拗,无声无息之间便贯穿了整个心湖,却半丝涟漪未起。
银烛忍不住浅尝了一下这种滋味,轻易发现这是一种有别于以往一切或喜或怒或哀或惧的陌生情绪,微妙而诱人,想探手抓住又想转身逃离。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赤柱心底渐渐弥漫上一股悲凉,一颗心仿佛浸泡在暮秋寒水当中,悲切到发颤。
早就知道结果了不是么?有些禁忌,即便放浪逆叛如他,也是不该去碰触的。他突然有些后悔,若是不说出来,他们还能默契配合,还能相见如常,还能彼此守护,然而一旦说破,旧情不再,便是落入千山万水决难回头的境地。
他闭上双眸,放任整颗心沉入冰凉的水底。
忽而,肩上传来大力,他被迫转过身来。
乍然瞧清眼前人白到泛青的面色,银烛惊了一下,俯身将他抱了起来。
“……你……”没料到他有此举动,赤柱待要挣扎,一触上对方责备又担心的眸光,拒绝的话语便吐不出口,只得缓缓阖了眼,听之任之地让他将自己放入衾被当中。
银烛视线凝在他的额角,那里飘落了几缕碎发,他想上去替他捋顺,然而手指刚抬起,便停止了动作。
银烛道:“就为这,你便不愿与我走了么?你我向来一体,我怎能独自离开?况且你伤了离狷,主上那里恐怕过不去,我不能看着不管。”
自幼在断肠门主身边长大的,银烛自诩对他还算了解。七夕一战,出于对云府的低估,或许也算是当他人手里的刀子,断肠门损兵折将,四大护法已去其三,实力大打折扣。门主蛰伏多年,所图甚大,必然不会甘心就此落魄,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断肠门内部必然会全面清洗,所有可查的隐患需得率先拔出,以赤柱与自己的关系,如何能幸免?
如何不明白银烛的意思,赤柱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半合上眼,仅余眼角余光,觑着投射在地上的模糊人影,低声道:“你真的要我跟你走?”
“自然。”
“那,你和那姓云的小娘子……”
“合作关系。”未等赤柱面现喜色,银烛又凝视着他的眼眸,接着道,“她许我事毕退隐江湖,无人追究过往。”他沉了沉声,“只不知你可愿信她,……其实我倒是愿意信的。”
“嗯?”赤柱惊愕地抬首,面上全是不可思议。
映入眼帘的是银烛黝黑如墨的眸子,里面似淬了点点星光。
也无怪乎赤柱感到惊讶,作为杀手,手中接过兵器的那一刻,他们便已知道此生便要在鲜血和杀戮中当中博生机,不死不休,岂有安宁可望。
长久的搏杀和颠沛将人的欲望降至最低,仅仅是希望能够存活于世上而已。忽而有一日得知,安宁喜乐也不全然是奢念空想,只要他们配合,也可就此远离那些血腥和冷锋,如同常人一般安然而活。
这真是致命的诱惑啊!
银烛吁了一口气,见赤柱尚未回神,从旁边取过外袍,“此刻主上怕是已经得到了消息,时间紧迫,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赤柱将眼神徐徐移到他手上的袍子,呼吸渐次急促,几息过后,终是下了决心,点头。只是起身的时候,免不了一阵虚软。银烛连忙扶住他,将外袍披在他身上。
出了门,赤柱便见门外几名仆从倚墙而站,远看倒没有什么,近看却有些不对劲。他们身子僵直,神情僵硬,连眼珠都不会转了。
“你对他们用了散魂术?”赤柱问。
被施散魂术者,神志涣散,对外界一切刺激皆无知无觉,犹如失了心魂,不过剩了一口气,等同于活死人。
“此时谁都不可信。”银烛看着他解释道。
赤柱默了默。他们此一去,这些仆从也断无活路,不免心中有些恻然。心中忖道:在断肠门这么多年,日日与鲜血死人打交道,没想到还未真正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摇摇头,脚步不停,随银烛快速离开。
风大雨急,林间树叶飒飒作响,大石被移开少许,底下两人正要跃出,忽听得马嘶,立即伏身不动。
少顷,便见一人从林中阔步走出,解了缰绳,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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