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邱百冬虽是一介阉宦,却也是官身,而且算是个不小的官,又在王府侍奉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萧月说杀便杀,完全将其视为草芥,罔顾了国法不说,还端的是冷血无情。
玉亲王妃说完,眼神往白允儿那处略放一放。
白允儿安能不知她的意思,无非是看在同一出身上,想让他对邱总管产生同病相怜之意。他面上秉一贯的温笑,微微颔首,似是在认同玉亲王妃的话。
玉亲王妃见目的达到,将目光收回,一转,落到了地上的尸首上,微微露出些许悲意。她身后的侍婢洛秋奉上一方丝帕,玉亲王妃接过拭了拭眼角
罗澈道:“王妃请保重。”他不好说节哀之类的,毕竟一个宦官还担不起。他侧首,眼神落在默然而坐的萧月身上,“世子可有话说?”
萧月道:“有。”他微微调整了下坐姿,“不过得等到验尸之后。”
罗澈颔首:“世子此言有理,来人,请仵作上来验尸。”
片刻后,江白麻布被掀开,尸首曝露在众人跟前,上面血迹遍布,死相凄惨。面目青紫,抓痕累累,皮开肉绽,肥硕的头颅异样地扭曲着,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仵作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姓赵,个子不高,短小精悍,手下也利落。云若被萧月遮住了半身,并不能将他的动作看齐全,只能听他口述。他身后跟着个年轻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面色蜡黄,身形纤瘦,一副羸弱之相,正伏在地上执笔记录。
云若朝那少年盯了几眼,对方似乎也感觉到有人对自己颇注意,身子不由微微瑟缩,细白的手指将笔杆抓得更紧了。云若笑笑,转过头仔细听仵作口述。
大体不过生前受人折磨,血流殆尽而死。按伤口形状判断,凶器为爪形或者多刃之物,死亡时间在今日凌晨子时到丑时之间。
记录到这里,白允儿插嘴问道:“奴婢身在宫中,也尝听闻江湖上有一种兵器叫麒麟爪,威力非常,凡中者无不是皮肉尽翻,深可见骨,瞧这死者惨状,莫不是得罪了江湖上的人,方才丢了性命?”
赵仵作顿了一下,摇摇头说道:“公公说得有理。然而以小人之见,除了公公所说的兵器之外,若是武功高强者,剑势频发,也能造成这样的伤口。”剑术,讲究轻灵流利。若是对敌,尽量简招取胜,一剑致命,而他言下之意,分明是说凶手并不想快速结果了他,而是让他尝尽苦痛而死。
这凶手,依玉亲王妃之言,便是她的儿子,玉亲王世子萧月。霎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萧月身上,惑困惑,或了然,尤以玉亲王妃为甚,眸中冷厉几要化为实质。
罗澈朝萧月道:“世子以为如何?”
萧月道:“不如何?此人之死与本世子无关。”
他一口否认,极为利落,惹得玉亲王妃尖声大叫:“怎与你无关,他死在你的手中,死前还受尽折磨,好歹是你父亲留下来的老人,你竟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萧月眸中蓦然闪过一抹暗光,面上依旧无波,道:“王妃如此顾念父王,他老人家若在天有灵,必然感动之至。既然如此,本世子也不能闲着等着,理当主动配合罗少卿,将本案查得水落石出才是。”
“你……”玉亲王妃正待再次出言讥讽,白允儿已是朝萧月不住地附和:“世子深明大义,深明大义啊,呵呵……”
云若瞧了他一眼,心道:三言两语便让亲王世子主动求察,竞也是只老辣的狐狸,这样的人在陛下身边不受赏识也难?
玉亲王妃见萧月应承,便将讥讽的话咽了下去,气势上兀自冰冷,几将离她近的几人冻住。
罗澈沉吟一番,朝萧月问道:“敢问世子,昨夜世子身在何处?”
这便开始询问了,与白允儿配合得倒好。
“王府之内。”萧月答道。
“可曾出门过?”
“不曾。”
罗澈沉默了一瞬,又问:“可有人登门拜访?”话问完,他拳头握紧。
云若似笑非笑,萧月眸光凉凉。他盯着罗澈,须臾,展颜笑道:“是有人来过。”
裸车的心蓦地收紧,一股难以抑制的痛楚从心底泛起。
当然有人去过王府,那人还是他心之所系,心之所往。倘若萧月将她说出来,那么从今日起,性好八卦的天都人,茶余饭后又会多出几许谈资。纵然大夏民风开放,夜不归宿什么未必撩得起什么风浪,可是牵涉到顶层圈子里的那几个人物,除开龙座上那位不可随意妄论,其他的小老百姓还是很有八卦的兴趣。只怕那时,她的闺誉风评转逆,而落到那些守旧的老儒学究嘴里,更会加上“轻浮”二字。
可那又能如何,他纵是清楚,还是要多此一问。这是大理寺公堂,他是大理寺卿,白允儿就杵在身旁,就好像陛下在背后盯着,容不得他半点退缩。或许,陛下就是要借他的手确认萧月与她的关系。所以,当他方才在玉亲王府看到她时,便知道陛下多日的担忧已然成真。
“……何人?何时?”罗澈艰难地问出,掌心汗意淋漓,全身像泄了力气一般虚弱,心头也仿佛空了一块。
在旁记录的书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小罗大人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说话语调艰涩,面色又苍白得吓人,是不是这些日子早晚天凉,不慎染了风寒?
恰好此时赵仵作挑拣工具发出“哐当”碰撞声,望一眼那边的动静,书吏顿时面露恍然,不禁朝罗澈投去鄙夷一瞥:年纪轻轻便坐到这个位子上,缺乏经年刑名的洗炼,关键时刻确实压不住场面啊。
萧月面上笑意未变,望着罗澈的眼神依然幽凉。越过他的肩头,罗澈看到那方素色剪影斜坐着一动不动,一只玉手托住如脂般的下颌,臻首微侧,长睫轻垂。没有惊慌,没有暗示,面对不利于自身的逼迫,未有半点反应,仿佛落座之地不是这幽森肃穆的公堂,而是正在上演离歌情曲的戏园。而自己,便是那扮演其中一角的丑伶。
罗澈心头剧痛,心口仿佛被生生挖下一块血肉。他双眸望向一旁虚空,面部线条因为牙关用力而变得僵硬,内心惶恐到似乎要用上全身力气方能去承受萧月接下来的答话。
“呵,都在呐。本郎君来得可巧?”一道声音突兀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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