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瞧着帕上线条硬朗的柳叶儿,笑道:“难为表哥还留着它。年少不懂事,做出这样欠妥的事情,被人觉察上报给了王后,累的表哥坏了前程……”
“不,此物对我来说弥足珍贵,若不是你将它给我,我还不知道自己出自谁家,生身父母是谁。虽然最后迫于情势无法认祖归宗,但是既然知道了真相,与我也是足够了。”
南陵鸢挨着他坐下,低低地说着,神色当中不无眷恋和怀念:“那年我在西林王府第一次见你,看到你身着柳家人特有的青绿色大服,朝父王叩拜,我就觉察出不对劲。父王对你异常恭敬,尚未等你拜倒便急急相扶。我父王这人,古板刚正,最重礼节,他是宗室,而你身为外臣之子,区区大礼如何不能受。可他非但不受你的礼,连上座也不敢坐。当年虽有传言我是王上亲子,不过寄养在西林罢了,但也不见他对我多少关注,连和颜悦色也谈不上。”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并非蠢笨之人,纵使传言并非全然可信,也定有几分真实之处。我不是他亲生是真,至于是不是王子,尚不能断定。”
“直至见着你,见着你这张与记忆当中的王上极为酷似的容颜,还有父王面对你时唯恐一丝怠慢惹你不快的恭敬态度,我那时明白,自己不过是个替身,眼前的你,柳鹤,才是该被王上安置在西林王府当中的南疆王子。”
“也难怪,西林王妃本就出自平洲柳家,她将王上托付的孩儿放到娘家去,又从什么地方弄来个孩子顶替他养在王府。好一个李代桃僵,纵使事泄,王后降罪,只要王妃将我推出去,守住最后关卡,王上的亲生骨血也能好好地活着。”
“你恨西林王妃?她是为了保我才牺牲了你的。”柳鹤,也就是南陵鹤问道。
“不,王妃有什么错,她也是被逼的。我恨的是王后!她面狠心毒,自从知道我的存在,千方百计想置我于死地。我脸上的这些……也是拜她所赐!这个毒妇,这个毒妇……啊……”南陵鸢忽地站起来,浑身颤抖,面孔肌肉不住跳动,全然没有方才的安静姿态,仿佛判若两人。他先在室内狂躁地来回走动,又来到墙壁前,狠狠撞击自己的面部,发出骇人的砰砰声,在墙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血印子。
柳鹤刚想出言阻止,想了想,又摇摇头,接着往口中塞了一把药丸,嚼着,口齿不清道:“王后纵然善妒,也不曾真正要取你性命。让你受纹面之刑是夜巫族大巫的主意,借此平息民愤而已,跟王后没有关系,你不能将这一切都推她头上吧?”
“怎不是她?怎不是她?”南陵鸢一把回头,面上血糊一片,跟几缕头发黏在一起,都瞧不出是张人脸,他厌恶地抹了一把脸:“你是不知道,她是怎么逼我的?她让父王将我驱逐,让整个南疆都笑我痴心妄想。若不是她逼得太紧,逼得我走投无路,逼得连柳家也不敢接纳我,我会去投靠暗夜盟,会被陆明珠那个贱人欺骗,将研制一半的解药当成能解百毒的灵丹?!”
“这又关陆姐姐什么事?是陆姐姐让你去偷‘烟雨之毒’的吗,是陆姐姐让你去毒杀夏皇的吗?你自己胆大包天,想着以此卖好夏国的后宫,让她们助你登位,没想到夏皇宁为玉碎,大军压境,南疆险些因此亡国。你做错了事,还要怪在旁人头上,表哥,这么些年了过去了,你还未悔过啊!”
“呵,也是我愚鲁了,你若是悔过,还能一直为夏国的申氏做事?表哥,那个位子,你还不曾死心吧?”
说完转过头,顾自嚼着药丸,一脸嘲弄。
南陵鸢扑过去,半跪在地上,双手搭在对方的膝上,“小鹤,小鹤,你且听我说,我死心了,真的,我对那个位子早就没有指望了!我现在做的一切,只是想让自己得点保障。我怕啊!我怕若是没有一点点自保的能力,一旦让人认出我来,就会像二十几年前那样,所有人都背弃我,所有人都嘲笑我,天大地大,我无处容身!小鹤,我怕啊,怕啊……”
泪水混合着血在南陵鸢的脸上流淌,他嘶声力竭地哭喊着,惶恐又坚决地否认着,总归让人免不了动点恻隐之心。
柳鹤盯着他瞧了许久,最终长长叹了口气,慢慢将手放在南陵鸢乱蓬蓬的发髻上。
“你、你还愿意……帮我?你……还愿意相信我?”南陵鸢急问。
“表哥,你若是只求一地容身,就此安静终老,别无他想,我自然愿意帮你到底。”
“好……好!我就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活,小鹤你要帮我!”南陵鸢喜极而泣,他抹了把眼泪,抬头殷切地望着柳鹤:“无痕龙壁,我是想让小鹤你进入无痕龙壁,帮我做件事。”
“无痕龙壁?不是说半月后才开启吗,它现在严丝合缝的,我纵有通天之能也进不去啊。”柳鹤诧异道,“你若是担心那几人进去坏事,则大可不必。里头漫天毒虫飞豸,轻入者触之毙命,更别说在里头待上十余日,说不定皮肉都被啃尽了。纵有侥幸躲过那些毒物的,无水无粮,又能坚持多久呢。要我说,何必还如此麻烦去找他们,就让他们死在里头便好。”
“不行!”南陵鸢一口回绝,“蝴蝶和两个男的死便死了,那个小娘子务必要保住,倘若免不了伤到她,好歹也要留住她的性命!”
“这是为何?”柳鹤愕然。
“不为何,她那里有我想知道的事情,我想找她打听……小鹤……”
“好吧,去便去吧,只要你有办法让我进去。”柳鹤还是心软了。
“当然有办法!别人或许不成,你却可以!”南陵鸢声音当中投出喜悦,“还有一条密道道可饶过无痕龙壁到达那边,你有灵兽外甲护体,又常年吃着这些阴寒的药剂,要抵御地火侵体,轻而易举。”
柳鹤似笑非笑:“表哥还是那样精于算计,凡事都留好几条路子。也罢,走一趟便走一趟,只是……”
“只是,”柳鹤想了一下,还想说,南陵鸢已是立刻接起话头承诺:“小鹤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无有不可的。”
柳鹤微微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事后我想去见昔昔一面,这几年她也等我辛苦。”
南陵鸢丑陋如鬼的面皮几不可见地一抖,干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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