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帐暖,一夕春度。
屋内的滴漏已经走到卯时初,金猊幽幽地吐着冷香,帐外的红烛也已燃烧大半。
刚刚还寂静无音的雕花大床,先是猛地一晃。随即过了不知多久,一只骨节分明又略显苍白的手从帐内伸出,将艳丽的织金红纱帐拨弄开来。
不一会,一个穿着白色中衣的青年男子从纱帐后坐起身来。
十八九岁的年纪,直鼻星目、丰姿如玉。只是面容端肃,另有一种与年龄不合的深沉内敛。
不知刚刚是做了什么噩梦,光洁的额头上冷汗一层覆着一层。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闭了闭眼,将之前的恍惚驱散开来,起身走到了外间,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
旁边窗户缝隙处钻来的凉风,吹散了他头上的闷热。他将壶里剩下的凉茶倒到盆里,拧了块帕子将冷汗擦了。
收拾完,男子似乎还是觉得有些闷晕。默了一瞬,他索性推开面前的窗户,迎着扑面而来的晨风和雾气深深吸了口气。
窗外雾蒙蒙的,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在雾中还看不大真切。一个圆胖胖的黑影子鬼鬼祟祟地从草丛里跳了出来,嘴里叼着的东西发出哼唧哼唧的叫声。
他先是一愣,随即幽潭一样的黑眸轻轻一闪。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扣了扣窗棱。
大黑猫闻声回过头来,嘴里的小东西顺着它的动作又挣扎扭动了几下,哼唧的声音越发大。见青年只望着自己不说话,大黑猫原地停顿了一会,就继续往西厢房那边去了。
木墙边角有丫鬟专门给它留的一道小门,不过转瞬间圆滚滚的屁股就消失在了门洞里。
这季节虽已立了秋,但屋子里还是闷热闷热的。窗户一打开,暑气跟外面的晨雾清凉对换,比屋里的冰盆释放的冷气还要来得让人舒爽。
青年将窗户就这么敞着,也没再去管。转过身去,目光在屋内来来回回逡巡着。一处处、一桩桩,如墨一样的星眸里面,翻滚着尘嚣暗流。一时间让人分辨不清楚,里面蕴含的到底是怀念多一点,还是怅惘多一点。
这会新婚还没半月,家具都是簇新簇新的。阔别久远的那些陈旧时光,一点点地随着这些久违又带着点亲切的物什,涌回了他的脑海里。
梧桐院在他最后的记忆里,已经是个冷清、破败的院子。他们搬出去后,院子除了住惯了的鸟雀还在每日高歌窜跳,再没有什么其他热闹气息。虽有他的吩咐,下人们还是会去定时打扫,但是没有了主人的院子,终归日渐苍凉了。
而现在,轩窗外的梧桐树苍劲翠绿,花架上的花草争奇斗艳,露水在上面摇摇欲坠,晨风在其间自在徜徉。树下大理石桌的椅干净而整洁,新装上不久的小池子汩汩冒着泉水。
屋子里窗下的黄花梨卷足榻,铺着崭新的锦褥隐枕。榻上的红木小坑桌,在不远处红烛的点照下发着暗色的光亮。红木座上的青釉抹红瓶里,插着一枝半开的莲花。
青年轻叹一声,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思绪瞬间飘出了很远。
刚成亲那一年,她最喜欢窝在卷榻那里。旁边的小几上,应季的甜品点心从不间断。美人卧榻、素手执书,两人眼神交汇间总有无数的意味。
只可惜那时的他什么都不懂,不知道平静的生活下面往往会隐藏着风暴来临前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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