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棍子”出现在我眼前,年轻护士正在不停地将它往外拉。我用仅余的判断力目测了一下,直径大约1cm,顶端似乎镶嵌着几片发光的金属。正当我还在思考,这个东西是不是要直接伸进我的胃的时候,它就已经被挪到了我的眼前,只有不到五厘米的地方。
紧接着,一阵冰凉从我喉咙深处传来,伴随着的是强烈的异物感,像是有一根巨大无比的鱼骨头卡在了那儿。我每咽一下口水,刺痛的感觉就从喉咙经由千千万万的神经元迅速传遍全身,而血液则从四面八方涌来,都聚集到了消化系统。
“放松——放松——”老护士不紧不慢地说,刺眼的灯光下能看到她缓缓地转动管子,想要继续往里探。
“你别顶住啊!这样进不去!”年轻护士着急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还没进去吗!没进去已经这么难受了吗!我到底要怎么放松!
眼泪和口水都像缺堤的洪水一样,一阵一阵地往外涌,塞在缝隙里的纸巾早就已经湿透了,快要蔓延到我压着的那边头发上。
怎么放松?怎么放松?我深呼吸了一口,试图驱赶脑海中的各种混乱,让四肢松弛下来。此时我才发现,我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抵御正在进入的管子上,整个人包括食道口都呈紧绷的状态。
慢慢放松下来之后,一瞬间我的感官发散开来,不再集中于那一个点,身体的其他地方终于恢复了知觉,口腔内壁里有些许肿痛,我知道我再不配合只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更大的伤害。
我松开了死死攥住的拳头,没来得及剪的指甲已经深陷手掌心,喉咙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管子顺利地长驱直入,疼痛的感觉消失了,随之而来是渐强渐弱的恶心。
“对了对了!很好!”老护士兴奋得欢呼了起来。
我整个大脑仍然是空白一片,只知道要控制住自己的肌肉不能收紧。管子不停地在我的胃里搅动,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它移动的轨迹,仿佛下一秒就要在里面捅出一个大洞。从我侧脸的潮湿程度我能判断,口水依然在不受控地往外淌,但我已经不再感觉得到它的流动,好像它从来都不属于我身体的某一部分。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残疾人,又彷徨又无助。
“很棒!”年轻护士赞许地在我面前竖起了大拇指,像是看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你做得很好!”
“嘶——嚯——”黑色管子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扩张器被粗暴地摘掉,所有的不适在一刹那消失了,只剩下嘴巴和食道口慢慢回缩的感觉,仿佛是一场重金属音乐会之后在耳朵回荡的余震。
我羞耻地从床上下来,一只手扶着边上的栏杆,另一只手去探旁边的纸巾盒。年轻护士走过来,连续抽了好几张纸巾塞到我的手里。
“可以了,出去等吧。”她又恢复了刚进来时的冷漠。
“怎么样怎么样,还好吧?”我妈焦急地迎上来,大概是看到了我一脸的苍白,“过来这边坐一下,休息一会。”
诊断结果:非萎缩性胃炎伴出血斑及胆汁反流。几张我看不懂的图片下面,赫然写着这一行字。好像不太严重的样子。
我揣着一个塑料袋小心地坐上了副驾驶,一盒盒里面装着的都是些眼熟的药。
“回家就是看病换证看病换证……”我偷偷地发了一条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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