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方若婳到善堂去。洮高街头很整洁,摊位干净俐落,人们的神态也安宁。看上去比闵成弘在的时候更好。这让方若婳觉得有些怪异。
这些时日传来的消息,三吴一带的叛乱已然平定,想必更南面也很快会结束。听说,郁安易说降下了十七座城池,让方若婳颇有“与我有荣焉”的感觉。
近日洮高不少人家都开了善堂,就算沽名钓誉,至少也是善举。但善堂依旧人满为患,这一趟灾难还未结束。好运的在城中找到零工度日,大多数的人依旧衣衫褴褛,相依为命。方若婳一一过问善堂的事。人面对比自己境遇差许多的人,总会暂时忘记自己的烦恼。
有个女人从人群中挤过来,站在方若婳面前。
“你……”她直勾勾地盯着方若婳,神态怪异。
一定是新来善堂的,脸很脏,沾着血污,满手冻疮,肿得像胡萝卜一样。身上的棉袄臃肿,黑色的棉絮露在外面,不会保暖。
方若婳正想吩咐人给她一盆热水,至少她该洗干净脸,她忽然扑倒在方若婳的裙边,嚎啕大哭。她的手紧紧抓着方若婳的裙角,整个人都在颤抖,嘶哑的哭声像小虫子一样钻进耳朵里,叫人心悸。
方若婳十分诧异,她这样伤心,应该有缘故,“你……怎么了?”
她发出又一阵震天动地的嚎哭。有人想要拉开她,但是她不肯松手,嘴里发出叽哩咕噜的话音,被哭泣冲得含糊不清。
“静宜”,蓦地,方若婳分辨出这样两个字。
方若婳弯下身子,难以置信地接近她的脸,双手拢开她的头发,想要从那一脸泥污中分辨出熟悉的容颜。
“……公主……我是静宜……我是静宜啊……”
方若婳终于听清楚她的话。
天哪,这是静宜?方若婳想起自己曾经的贴身宫女,有着花瓣一样娇嫩的肌肤,总是一脸单纯和天真的笑容,总是带着怯怯的语气催促方若婳上床睡觉……
“静宜?你是静宜?静宜!”方若婳不管不顾地抱住她。
方若婳也哭了。
洗过澡之后,方若婳才能依稀认出从前的静宜。因为营养不良,她的面色蜡黄,体态浮肿,头发也掉了大半,看上去衰老了十几岁。她喝着辛莲煮的汤,那种满足的神情叫人心酸。
静宜说,方亡之后,建康城被夷平,她们这些个宫女自然流散,各归各家。她手里还算藏了几样东西的,回去越州老家,起初过得还好,后来又是天灾又是人祸,家里哥哥更不争气,一日不如一日。待遇上高智慧起兵,哪里还待得下去?就逃到洮高来,偏偏路上遇匪,洗劫一空,能逃出命来已是万幸。
她说得哽咽不已,方若婳和辛莲、翠风几个陪着她一起落泪。
唉,谁又强得过世道呢?人人都有心酸事。
方若婳到底还算强些。
方若婳留静宜在身边,告诉她,她是自由身,想走时跟方若婳说一声便是。静宜道:“我还能到哪里去?我跟十三娘那么多年了,只要十三娘肯收留我,我陪着十三娘到老就是了。”她说得十分虔诚。
于是方若婳笑,“行,我们唠到老,到那时两根老柴火棍子相看两相厌!”
“那怎么会?”静宜抗辩,“十三娘这样的人物,生来跟咱们这些人不一样的,十三娘就算老了,也是老神仙……”
这样的语气,就像拷贝了辛莲。
静宜的性情比她的身子更早复原,方若婳和她无话不谈,比从前在方宫时更亲密。静宜和辛莲都与方若婳投缘,但对方若婳来说,辛莲像长辈,静宜是姐妹。比如,在辛莲眼里,祥王是说不得的人物,但静宜不一样。她和方若婳曾经分享一样的痛苦,方若婳他们未必爱那个逝去的王朝,但是方若婳他们的确都各自失去很多东西。所以方若婳他们谈论起征服者,总是有些许不同,大概,就像遗老遗少。
方若婳的描述没有站上公平的立场,方若婳把闵成弘说得非常优雅和善,把闵博延说得凶恶霸道。也许太夸张了一点儿,静宜很为方若婳焦急。
“十三娘,你要为自己拿个主意!像从前宇和王那样……”她忽然住嘴。
如果静宜不提,方若婳快要忘记自己还有那么一个“亲弟弟”,当年方擎宇已经有蓝胡子的潜质,将自己的通房宫女活活整死。
但是闵博延,不不,闵博延和方擎宇当然是不一样的,就像龙和蛇……一个是恶毒得叫人恶心,另一个……另一个……方若婳的脑子有点滞涩,不知道怎么形容。面对他的时候,方若婳总是心怀恐惧,但其实闵博延表面上并不凶,除了方若婳故意激怒他的时候,他甚至是圆润的,他给人的压力只是在无形之中……方若婳矛盾地想着。
“十三娘,”静宜轻轻推方若婳,“你想到什么主意了没有?”
“哎?”方若婳惊醒,意识到思绪拐得太远,方若婳的脸不自觉地涨红,仿佛有些心虚。方若婳托着下巴,装出继续沉思的模样,然后叹气,摇头。
静宜年轻,所以喜欢到街上游逛,方若婳也喜欢,正好搭档。
街边的点心铺子飘出诱人的香味,方若婳一时兴起,下车走了进去。刚要落座,看见闵博延坐在邻桌,正在吃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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