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皇后道:“太医说了,江南的茶清火养身,大有好处。”闵星渊不再坚持。
方若婳应下,转身预备下去煎茶。佟佳皇后吩咐:“在这里煎吧。”又转过脸对闵星渊说:“我爱看这孩子筛茶、煎茶。”
闵星渊微笑着点一下头。
方若婳只好让人送了茶炉、茶具来,自己取了茶叶。用碗口大的小筛子细细地筛了,茶釜中的水刚好一沸,忙点了盐下去,用竹签搅匀,二沸时取一瓢汤,点了筛好的茶末下去,又细细地搅匀,汤花便一点点地浮现上来。
闵星渊他们先是都看着方若婳煎茶,到二沸时方又接着说起话来,方若婳这才松一口气。
让人紧紧盯着做一件事可不容易,何况那盯着的人还是皇帝、皇后和未来的皇帝。
闵博延说:“臣觉得,郁探微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哦。”闵星渊不动声色的,“说说看。”
“建都之要,无非是一,能居天下中而应四方;二,能据险而抗强敌;三,能通水郁而便纳贡。当初,至尊建都榆乐,天下未曾一统。而今,天下已然归一。以大风越之天下,安府居中,能应四方,且纳贡赋税道里均一。”
方若婳注汤,竹签轻轻地搅动,一层层的轻细的花漂起来。方若婳忍不住分一半的心听闵博延侃侃而谈,在父母的面前,也一样是那般不容置疑的语气,一字字都掷地有声。
“安府控以三河,固以四塞,函谷关、伊阙关、广成关、大谷关遗址、轩辕关、旋门关、孟津关、小平津关,八关拱卫,不可谓不险。又东压江淮,西挟关陇,北控太行,南揽嵩岳,能辖四方。更兼水郁两通。至尊,迁都安府,大相宜。”
静默片刻。
“就这些?”闵星渊问。
闵博延怔一下,回答:“臣愚见。”十分言不由衷。
气氛并不是很正常,方若婳装作不觉察,将汤花培得更多,雪白的一层层,像芦花落在水上。
“好处你倒是说了,这些话朕都听过,那坏处呢?”闵星渊逼视。
闵博延目光闪烁了一下,不是退让,只是犹豫。“臣愚钝。”迟疑片刻,他说。
方若婳想他知道,只是不愿意说。
闵星渊大约也明白,一直盯着他看,但做儿子的回避了交锋。
做母亲的出来打圆场,“好处自然是有的……”
闵博延欠一欠身。
方若婳将茶汤分好,一一地奉上。
闵博延接过茶盏,望方若婳一眼,抿了一口茶,突然顿一顿,又抬头望方若婳。方若婳闪开目光,退开去。闵博延慢慢的,继续喝那碗茶。
方若婳知道,他一定明白方若婳的意思。
“阿娘说的是。”他继续说下去,“如今既然天下一统,四方皆我大风越臣民,又何必偏于一隅?”
心惊跳一下,方若婳不知道,原来他在父母面前也是这样寸步不肯让的。
“道理是有道理。”闵星渊拿了茶盏,举起来又放下,“天下的事,有几件说不出一番道理?岂能够只观利,不言害?”
又是沉默,空气也仿佛越来越黏稠,有实质了一般压下来。
闵博延回答:“臣以为,利远大过害。”
连佟佳皇后也开始看他了。
“哼。”闵星渊的青筋暴起来,大袖甩过案几,差点将茶盏打翻。
佟佳皇后温和地叫他一声:“至尊——”闵星渊看一看她,又放缓神情。
“利大于害,终归你也是觉得有害?那么你说说看,害在何处?”
闵博延不作声。佟佳皇后又叫一声:“博延!”语气稍稍严厉。
闵博延抬头看母亲一眼,开口:“臣并非不知至尊所虑,但臣以为以榆乐为都,实有诸多不便,承福十四年,关中大旱,至尊当时,不也因不得以,率朝臣百姓就食于安府……”
“糊涂!”闵星渊拍了一下案几,方才幸免的茶盏没躲过十五,终于震翻,骨碌碌滚了一圈,落在地上,“当啷”一声粉碎。
方若婳迟疑着要不要上前收拾,却见郭兰垂在身边的手摆了摆,便没有动。
“你说得那些好处,难道我不晓得?可那是表!表!你懂吗?那不是本!没有了本,光有表有什么用?!”闵星渊真的动怒,站起来来来回回地走动,和佟佳皇后生气时如出一辙,“本是什么?”闵星渊狠狠地踱地,“本是你脚踩下去落得着实处的地方!你能一呼百应的地方!你——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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