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皇后挽了他的手道:“你要自己保重,可不能再有什么,我如今年纪大了,经受不起。”
闵博延说:“臣一定加倍小心。但臣也忧虑于此,去年的刺客至今杳然,臣一想到万一……”他哽咽,几乎语不成句,“万一久违于至尊和皇后膝下,臣……臣便痛不欲生。”
佟佳皇后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地抚着他的肩,久久不语。方若婳侍立一旁,望着她若有所思的侧影,完全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静默许久,闵博延抬头看了母亲一眼,方若婳看见他眼底探究的神情,想必他也摸不透母亲将会如何回答。
“博延,”佟佳皇后终于开口,十分平静,“你起来。”
闵博延站起来,垂手立于坐榻前。
佟佳皇后一字一字道:“你放心地去,路上自己小心。至于别的——我倒想瞧瞧是谁那么大胆敢害你!”
方若婳发觉他们母子俩说狠话的方式果然如出一辙。
“阿娘!”闵博延又跪下去,“臣有几句话,放在心里已久,不敢说出来。今日阿娘提及于此,臣斗胆告诉阿娘。请阿娘屏退左右。”
佟佳皇后先不作声,过得片刻,才缓缓地开口:“博延,天家事便是天下事。无不可对人言。”
闵博延震了一震,叩首道:“是。”
停了一停。“但你虑的也是。”佟佳皇后又说,“今日我和祥王所说的话,如果走漏出去一个字,那么必以十恶不赦之罪论处!”
她步步道来,声音并不见得高,然而震得人耳膜“嗡嗡”地作响。殿中人谁也不敢出声,个个屏息凝神,将头都埋了下去。
“博延,你想说什么?说吧!”
“臣……不忍言。”闵博延继续以退为进。
方若婳想佟佳皇后多多少少能猜得出他想要说的话,因此她沉默了片刻,在做最后的估量。
最后的一幕,大约就从此刻开始了。
“博延,你一向果敢,不是这样的人。你大胆地说吧。”
“是。”闵博延叩首,“臣愚笨,不知究竟为了何事,得罪了东宫。大哥如今十分恼恨臣,几次三番地训斥臣,臣都不知所为何来。”
佟佳皇后颔首,“你说前日的事?我也听说了。”
前日东宫宴请祥王,席间不知为了什么事,一句话不来,闵彬郁又当众摔了杯子,还放了些狠话,意思要整治祥王。
不知这些传言注了多少水,重要的也许只是传言的存在。所谓无风不起浪,大约每个人都会这样想:就算捕风捉影,那也得先有影子。
“臣现在日夜忧惧,怕……怕有什么万一。”闵博延声音哽咽,表演得十分夸张。他果然了解他的母亲,年迈的妇人在与爱子离别时听不得这些话。
佟佳皇后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我都知道了。你且放心地去,自己多保重。”
“是。臣告退。”闵博延同样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就算佟佳皇后放出了那样的狠话,这段对话后来还是影影绰绰地扩散开来,而且方若婳每一次听说,内容都有些许改进。后来,变成越来越完满的剧本,双方的演技都显得无可挑剔。
闵博延前脚刚走,王世积案爆发。
十三月,王世积因为意欲谋反的罪名被诛。而在审问他时,漏出一些宫禁中的事情,据说,是丘涵容告诉他的。
这样就明白了,只要丘涵容不倒,太子营的大旗就算还在,再怎样风雨飘摇,也可以勉强地延续下去。现在,丘涵容是保不住了。
据说,丘涵容自己倒是十分淡定。他私下里跟人说过,自己已经位极人臣,至尊能够给他的已经全都给他了,剩下还能给的,也就是赐他一死罢了。
听到这番话,倒叫方若婳感慨。
“果然是个聪明人。”方若婳叹息。
方代玉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该早早抽身而退。”丘涵容已解职在押,也有人出来告发他曾想谋反,大约,是在劫难逃了。
但是,就算他早已经知道今日的结局,恐怕当日他能出力时,也会忍不住出来的吧。世上确实有人是这样的性情。
更何况,“他就算想早早抽身,也未必能够。”方若婳摇头。
方代玉思忖良久,叹口气,“你说得是。”
这阵子,闵星渊颇为丘涵容的案子郁郁寡欢,毕竟丘涵容不比常人。方若婳常见他在屋里来回踱步,不停地叹气。
但这一步是必须要走的。
有时候想着这些从政的人,不知道一生的乐趣在何处?恐怕难有一件放纵自己,为所欲为的事情。有了,大约离尽头也就不远了。没有,也一样不知道哪天尽头就出现在眼前,常常连个心理准备的过程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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