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婳使劲闭一下眼睛,仿佛这样可以将眼前的一切擦去,但方若婳知道,睁开眼睛来,锦盒依旧会在眼前。
宦官怪异的声音催促,“方贵人,接旨啊!”
锦盒已经递到了方代玉鼻翼下方,她只消托一下,就接到手。她步步地垂下视线,静静地望着,不知想些什么。
方若婳笑笑,淡然地:“接吧,他不会杀你的。”
她挑起眉角看方若婳一眼,只用一只手抄下了锦盒,另一只手顺势打开。
里面是一只同心结。当然,一切如方若婳所料。不,如方若婳所知。
宫女们欢呼雀跃,若方贵人获罪,她们也不免受到牵连,不得翻身。如今算是好了,没事了。
方若婳和方代玉,如这欢腾之海中静默的两座岛屿。方若婳他们互相默默地对视。
很久,她开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方若婳知道她在什么,她在问:“你怎么知道?”
知道吗?所谓心的麻木,原来是不存在的,所谓痛到极限,原来也是不存在的。
心痛永无极限。
方才的麻木,只不过是一种假象,更剧烈的心痛重又绵绵而至。方若婳就在这样的心痛中,向着方代玉展开笑颜。
我怎么知道?方若婳笑,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我逃了那么久,躲了那么久,最后还是一脚踩进去。
方代玉,你是被迫,我是心甘情愿。你我之间,究竟谁更不幸?
方代玉看着方若婳发呆,不知多久,她脸上似乎有泪滑落,方若婳看不清,方若婳的视线早已模糊。
方若婳傻到家。
男人和女人,从来都是如此,得到了,便弃之如履,换另一个肝肠寸断。从前方若婳可以轻易叫他痛苦,因为那时他得不到方若婳,如今是他得到了,换方若婳痛苦。这是经地义。
方若婳傻到家,所以站了庭院门口,等着他到来。
方若婳知道他今夜一定会来,既然之前的一切都如方若婳所知,那么接下来也该一样。
方若婳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究竟为了什么,方若婳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也许方若婳只是想看看,他如何面对方若婳?方若婳他们之间有那么多誓言,他难道一日之间全部忘记?他要用什么样的神色面对方若婳?
方若婳知道这也够傻,反正最傻的事方若婳已经做了,还会有什么?方若婳无所谓地想。
夜一点点地沉下来,浓郁的黑,如墨汁般染过世间的一切,什么都躲不过。屋里亮着灯,却没有什么人声。一片寂寂。
白的燠热未曾散尽,布鞋踏在温热的方砖上,悄无声息。
久远久远的记忆,如隔世般重新浮现。
“……闻泪声入林
寻梨花白
只得一行
青苔
在山之外
雨落花台
……
梦醒来
是谁在窗台
把结局打开
那薄如蝉翼的未来
经不起谁来拆……”
边歌边舞,不自觉间,泪满面。那曾经活泼泼如花绽放的身体,如今仿佛注入了沧桑,举动间皆是难抵的酸涩,如坠了铅。十数年的痕迹,如何抹去?不可能。要用多少气力,才能重新脱去这一场情的牵绊?如剥皮挫骨。可是那已深入骨髓的,又要怎样才能割裂?
时间于方若婳早已不存在,也无任何的意义,如果方若婳能有一双红舞鞋,一直舞至精疲力竭,呼出最后一口气,那也好。
方若婳终究疲倦地停下来,靠了一棵树,微微喘息。
蓦地,方若婳感觉到他的视线,那般熟悉,甚至不消回头。
那样专注的、执着的,须臾不离,便如记忆中一模一样。可是,又怎会一模一样?
方若婳侧过身,便看见他。
月光澈亮,照得方砖地银白如水。十三,快满月了。人却生生地缺了一大块。
方若婳他们的视线交缠,如久远之前的无数次,彼此都气势汹汹,来不得丝毫退让,仿佛将一生一世的气力都用上去,用目光织一张网,生生地将对方缠绕、收紧,一生一世都不放。
静谧。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地。
而后才有心痛的感觉慢慢地涌回,一层层地堆积,几乎无法承受。
为什么?!方若婳痛苦,痛恨地盯着他。
他也盯着方若婳,同样的痛苦,同样的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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