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怎么。”方若婳苦笑。是没怎么,其实方若婳这样迟疑不决,只不过是那啥病又犯了。仔细想来,方若婳对这段感情从来没有十分坚定过,没办法,历史就没给方若婳坚定的理由。
不,方若婳从来也没有忘记过,闵博延在佟佳皇后面前说:“此生绝不能负了若婳。”——哪个女人会不感动?正因为没有忘记,所以方若婳一直地犹豫,像落在网里的虫子,挣扎,却不是死命的挣扎。因为,虫子爱着那只蜘蛛。真够可笑的。但,是现实。
“你这一向如何?”方若婳十分老套地扯开话题。
“都在你面前——”方代玉向后靠一靠,做了个展示的姿态。
方若婳不明白,“难道仙都宫的人敢怠慢你吗?”
“那倒还不至于。但是你想一想,我……像我这么样一个人怎么会好?”
方若婳依旧不明白。方若婳说:“你回来了就好,这里毕竟比仙都宫强得多了,将养些时日,会好起来的。”
方代玉看着方若婳,良久,不说话。
终于让方若婳感觉诧异,“怎么?”
“原来,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回来。”
方若婳隐隐有预感,会听到意料之外的事。沉默片刻,才问:“为什么?”
“我要出家了。”她说。
方若婳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也不算惨,就在这宫中修行,为先帝祈福。”
方若婳的思绪绕到别的地方去,“是他……是至尊为你安排的?”方若婳想起了庆明皇是怎么对闵贵妃的。
“当然不。你怎么会这样想?当然是我自己的请求,我上书给赵妃,她答应了。”
方若婳看着她,眼前模糊地浮起她穿缁衣的模样,木鱼单调的声响,数十年如一日,永远没有变化的生活。
“为什么?”方若婳急切的,“为什么这样做?你别怕,如果有人逼迫你,我……”方若婳停下来,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毫无力量。
真悲哀,方若婳现在真的是失去了大树的藤萝。
“没人逼迫我。”她轻声地笑。
方若婳忽然觉察她现在最大的变化,她的笑容里已没有了从前那种旺盛而尖锐的生命力,她的笑容虚弱而苍白,就如同此时窗外孱薄的阳光。
方代玉笑了一会儿,忽然端正神情,一本正经地说:“若婳,也许我快要死了。”
“啊?!”
“因为我现在对很多事都看透了,看得那么透。”她的声音一如她的表情,空洞,乏力。
“以前我恨很多人,恨到觉得用刀杀了他们也不解恨。可是现在,我觉得那样的恨真无谓。都是过去的事了,天理昭昭,各有报应,恨有什么用?奇怪,以前我为什么不这样想?”她喃喃的,仿佛自言自语。
方若婳望着她如脱水的鱼儿般翕合的、如干枯的浅粉花瓣般的嘴唇,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所以我回到这里来。”她向北指了指,那个方向是她以前住过的彩丝院。树丛和围墙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的眼眸中流露出几缕叫人看不懂的迷茫。
那个坚强的方代玉哪里去了?方若婳宁可她还是那个敏感的,有点偏激的方代玉,就算她心里充满了恨也好,至少她还是活生生的。而眼前的这一个,她仍在说话、动作,但她还活着吗?方若婳真的分辨不清。
难道,在那个可怕的日子,方代玉真的已然死去了吗?
方代玉真的剃度,就在数日之后。
因为是先帝嫔妃,又是替先帝祈福,听说仪式颇肃穆,赵妃也亲临。
方若婳隔日才去。走到门口,看厅堂已改作佛堂,方代玉,不,已是妙真法师,跪在佛前念经。香烟袅袅,她瘦小的身影笼在缁衣里,远远望去若真若幻。一股悲哀无由地升起,忽然放弃了进去的念头。
但是盈风已看到方若婳,她不肯离开,也剃度。赵妃赞她忠诚,准许。
她引方若婳进去,方代玉念完经才回头,平静得叫人心惊。
“檀越。”
一把剃刀剃去她三千烦恼丝,方若婳他们俩便从此隔了凡俗。她是妙真法师,方若婳是檀越。
方若婳问:“这样你觉得心静了,是不是?”
她微笑点头。
方若婳几乎要哭出来,“有什么差别?”方若婳看着她头顶青色的发茬,没有了浓密的长发,她看上去越发单薄,“就少了些头发,真的有差别?”
“当然有。檀越身在红尘,不会明白。”
是,方若婳缺乏慧根,方若婳是身陷红尘不可点拨的笨蛋。方若婳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不出她现在好在哪里。也许她真能找到她的平静。方若婳只好奇,那究竟是平静,还是麻木。也可能,倦到极点的人觉得两者没有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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