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婳慢吞吞地喝汤,留一只眼角看她。其实她是个伶俐的小姑娘,才十四五岁,方若婳以前不认得她,不过能演得这样好,平日一定受宠。方若婳低了头的时候,她偷偷地打量方若婳,方若婳知道。等方若婳抬头,她赶紧闪开视线,装作懒得看方若婳。
“谁让你来的呀?”方若婳笑。再不笑也忍不住了。
她诧异,这问题前天方若婳刚问过。她又重复了一遍老管事婆婆的名字。
方若婳看着她,慢慢地舀一勺粥放进嘴里,慢慢地咽下去。“玉枝儿,”方若婳叫她的名字,“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步婆婆可没有那个胆量教你这么对方若婳。”
玉枝儿也笑,“十三娘,说什么呢?我倒听不懂了。”比方若婳想得镇定。
方若婳盯着她的眼睛,“你难道不怕将来我较真?”方若婳说。
她终究被方若婳盯得坚持不住,目光闪避了一下,“十三娘要较什么真?”
若说在这后宫里,方若婳的道行肯定算浅的,但那得分跟谁比,到底方若婳混爬的日子也比她多得多了。眼见着她距离兵败如山倒只有一线间隔,方若婳又觉得不忍心,只是转念一想,这一关不攻下来,往后麻烦事就多了。
于是继续端脸,从口唇到眼眉都捋得跟熨斗熨过一样,“你这两日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怕我将来找个机会开销你?诶,你可别说我没这个机会,你知道我有。”
玉枝儿的脸“夸答”一下垮了下来。
“十三……十三娘……其实……其实……”
看她那么为难,方若婳截了她的话,“其实有人教你这么做的,是不是?”
玉枝儿怔住,而且惊喜,“十三娘,原来你知……”她意识到被套出了话,连忙收口,已来不及。
果不然。方若婳暗笑。
“而且我还知道呢,”这回我更笃定了,稳坐钓鱼台,“后头还有一大套的花样,有的折腾我呢,是不是?”
所谓上风这回事,一方坐定,便是成竹在胸,乐看对手溃不成军。
“不是啊……”玉枝儿狼狈地摆手。
方若婳逼她也够了,该说出方若婳的目的:“是也罢,不是也罢,我只告诉你一句话:我想过舒坦日子。”
玉枝儿是极聪明的,当然明白方若婳的意思。
于是她为难:“可是……”
“没想明白是不是?”方若婳笑,“我想过舒坦日子,你也想吧?这里只有咱们两个,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啊?至于人前头,那才多少工夫?你摆个样,我摆个样,岂不是两好合一好?”
方若婳敢打赌玉枝儿心里转的也是这么个主意,看她当即就笑了:“都说十三娘明理又聪明,可叫我见识着了。”听听,这坡顺得。
既然达成了共识,底下的事儿就好办多了。趁着生病,方若婳跟玉枝儿套话,她口风很紧,但方若婳也不急,一点一点地跟她套,也就明白了大概。
这馊主意,想必也不是闵博延想出来的,但他默许了。于是方若婳心里便有隐隐的恨意,正如不肯驯服的鸟儿。
他想驯服方若婳,像驯鸟一样,慢慢的,一点点的消磨方若婳的意气,他让方若婳吃苦,然后方若婳会明白天下最舒服的地方,就是他的怀抱。
想得多好。
但是方若婳不知道,如果不是方若婳忽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他的打算,方若婳是不是真的会被驯服?其实方若婳该感谢他心慈手软,一上来只是用了些温柔的法子,如果他真正地要方若婳吃苦,方若婳熬不熬得牢?
方若婳出不了宫,而在宫里,就等于在他的掌心里,他拨拨手指头,想怎么折腾方若婳就怎么折腾方若婳。方若婳的麻烦在于,方若婳一直劝自己顺应形势,安心当个古人,可是劝了十几年,其实还是不甘心。
方若婳总希望,不是通过古代女人唯一的方法去取得地位,方若婳总希望,在感到不安全的时候,能够有选择的余地,而不是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当然,结果白搭。
而现在,既然方若婳心中有数,就算跟他耗上了。
其实也不是非要如何如何,只是,总得有一个台阶吧。
病好之后,安仁殿忽然又来了一个尹姓尚宫,品阶一样,但她奉命主掌安仁殿,算是压了方若婳一头。
于是方若婳要干很多重活累活,还要受诸般挑剔。虽然没有明着扯了方若婳的官职,差不多也就是贬成粗使宫女了。
其实也没什么,方若婳看得出来,那妇人毕竟也不敢太过分,色厉内荏。玉枝儿当面帮着挤兑方若婳,背过人又赶着来安慰方若婳,替方若婳敲背揉肩。方若婳大乐。
方若婳等着他生气。等着他先生气。
结果同样没有动静。
新年到了。
改元大业。
真是够拽的年号,很像他一贯的为人。
照例大赦、立赵妃为皇后、立嫡长子昭为皇太子。又废黜各州总管,从此没有军政一把抓的官员了。接着下诏求贤。一派新皇新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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