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婳想他必定很高兴,总算可以出去走走看看了。何况他对江南大约也生出了感情,此番回去更有几分衣锦还乡的意味。
然而,不久方若婳就发现方若婳太天真。
原来这件事出自倪嘉平的提议,那么这里面大约又有什么事情在了。唉,方若婳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不见底的深渊,方若婳想弄明白,便得不断地深入,方若婳越深入,却又发现还有更深更复杂的一层。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到底,只是利益。但走上这条路的人,也许想回头也已没有了机会。
像闵博延,他是有野心的,自己去走那条路,还好些。像闵彬郁,甚至只是因为他生而为长子,若他不是,也许和闵成弘一样,并不会追逐那些。
这阵子,谷蕊公主进宫比往日频繁。
她们母女交谈,并不避开方若婳。谷蕊公主如今也习惯了方若婳的存在,大约已将方若婳当作一扇屏风。
她说:“我去看过大哥一回。”
“你这孩子!”佟佳皇后埋怨她,“怎么这样冒失?让至尊知道了定要训斥你。”
“我偷偷去的,至尊怎么会知道?”
“必定是嘉平替你打通了关节——让至尊知道,益发要训斥。”
谷蕊公主娇柔地笑,“我缠着他,他是没法子。阿娘你可不要怪他。”
佟佳皇后搂着她取笑,“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我这里还没说什么,你那里已经着急。”
谷蕊公主将脸偎在母亲怀中,但方若婳看得很清楚,她的眼眸微微黯淡,即使维持着笑容,也掩饰不住一缕忧愁。
佟佳皇后笑了一会儿,轻声问:“他如今怎么样?”
闵博延不在的时候,赵王妃时常进宫来,带着她的女儿静言。小姑娘才七岁,和两个哥哥一样团团脸儿,说话声音糯糯的,可爱至极。
静言很喜欢方若婳,常常缠着方若婳,要方若婳领着她去荡秋千,方若婳折倪枝给她编花环,带在头上,活似油画中的小天使。
心里软软的,忽然很想有个孩子。但这是奢望,现下是,也许很多年都是。方若婳叹口气。
“十三娘,不可以叹气。”静言坐在秋千上一本正经地劝告,“叹气会生皱纹的哦。”
方若婳忍不住笑,真想掐她的脸蛋,想想她的身份,又将手放下来。“真是,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阿娘说的。”静言摇晃着脑袋,“阿娘说,她的皱纹都是叹气叹出来的。”
方若婳心中一动,“你阿娘平常不快活吗?”
“没有啊,只是她老爱叹气。”
那就是,她不快活。
“十三娘!十三娘!你在发什么呆?帮我推呀。”
方若婳回过神,俯身笑道:“该回去了。你老这么跟着我到处乱跑,你阿娘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静言生了长长的睫毛,像蝴蝶须子一样掩着娃娃似的大眼睛。她纳闷地瞅瞅方若婳,“那怎么会?阿娘老跟我说,十三娘你又好看,又懂事,我跟你玩,她很高兴。”
方若婳怔愣,然后叹息。
天热起来,闵星渊夫妇如往年一样前往武阳宫避暑。武阳宫内古木参天,遮云蔽日,别有一番清静。
但不知为何,方若婳总觉得太过阴寒。走在任何东西,都会冷不丁感觉一股风自那些殿堂的深处吹来。
有时候她问谷蕊公主,外头有什么说法没有。谷蕊公主婉转回答:“有当然是有的……究竟大哥也没有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她便神情一黯,整天都闷闷不乐。
因为将要册立新太子,闵醉岚和闵嘉颖也返回榆乐。不过看他们的神情,恐怕也是满心不甘。尤其是闵醉岚,忿忿之情溢于言表。
听他公然在说:“若是大哥,那也就罢了,长幼有序。既然可以立二哥,立谁不可以?”
左右连忙劝止。
闵星渊对佟佳皇后叹息:“阿岚这个脾气,我们在时还能压他一压,我们若不在了,他是谁也不服的。到时若生出什么祸事来,怎么得了?”
瞧这情形,闵博延如今不过是坐了闵彬郁的位置,换作他四面受攻击。
这事体看似尘埃落定,其实越发喧嚣尘上,不到最后一刻,哪个也不肯放弃。
十一月初三,闵博延受册,立为皇太子。
这日,天降大雪,大团大团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顷刻将榆乐城裹成一团银素。
有人说这是“瑞雪”。
有人说这是“不祥之兆”。
端看心里怎么想罢了。
走到书房门口,费映莲守在台阶下,满脸紧张。看见方若婳就过来拦住,一边使劲摆手。
听见屋里有摔杯子的声音,“咣当”好大声。还有妇人抽泣的声音,肯定是佟佳皇后。
他们在吵架?居然。连司徒的那一次,他们也没有正面地吵起来。
“……又不是不知道睍地伐的性子!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你要这样治他,他哪里还有命在?!”
佟佳皇后的声音都变形了,尖锐得刺过房门传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方若婳茫然地看费映莲。她摇摇头,不敢作声。
“白纸黑字在这里!我若不治他,国法还有什么用?”又一只倒霉的杯子碎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佟佳皇后大哭着,像个普通的泼妇,“我告诉你!如果要睍地伐死,先来杀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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