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寄余拈了拈他还不及留成美髯的三寸短须,很是受用顾氏族老的知情识趣。
但当然,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虽则说,一族的宗长,普遍是由嫡系宗子继承,然而连皇帝都有可能换人,宗长就能稳若泰山不可取代?这当然是不存在的,且他还打听过,顾氏各支对宗家,尤其是顾长荣这一代,可不那么服气,如今宗家出了岔子,且是不小的岔子,必定会引起各支的积怨暴发,顾长荣如果尚且执迷不悟,便会有人发难,盘算将他取而代之。
顾长荣还有郑秋撑腰?
呵呵,为着顾大姑娘那惊天动地的一撞墙,荣国公郑秋眼看就要被弹劾,再是如何自信,可好端端添这一桩麻烦,又怎不怨怪顾长荣办事不利?哪里还会为他的处境着想,拔刀相助?不落井下石都算宽容了。
顾长荣又会有什么选择呢?
尹寄余慢条斯理,给他一个选择:“这件事要说来,顾公及令郎,虽有管教不严的责任,但谁也不敢担保,子孙皆出芝兰而无糟糠之不肖,尤其顾公的令孙,还是因荣国公府郑三爷一再逼迫要胁,心浮气躁之余,才行为如此无道之事,今上仁慈,一再令嘱官员,治下莫以刑罚为主,而当教化为先,令孙若能悔改自新,赵老爷也不会不给予他机会,且顾大姑娘心里也清楚谁为祸首,曾请夫人,向赵老爷求情,只要族兄知错,莫再行为逼迫之事,如今李娘子已然仙逝,顾大姑娘也愿意申告销案,不再追究族兄的刑责,赵老爷再向朝廷上本,只是小惩大戒,说不定令孙,还能保住生员之籍。”
话虽如此,在座的人心里都亮堂,为这点子芝麻绿豆的小事,赵知州哪里会向朝廷上本,请示御批?只要宗家答应妥协,把责任推给郑三爷,赵知州再不会小题大作了。
双双目光都看牢了顾长荣,也不由得他再有犹豫了。
李氏旁观得尹寄余光靠一张嘴就能说服宗家及族老,险些没有喜极而泣,赶忙随着一缕清风便飘往内宅,冲着春归连连颔首,示意大事已成。
于是春归就越发乖巧了,只回应沈夫人琐琐碎碎的问询,再不讲宗家一点不是。
她很清楚,就算现在她不亮獠牙,顾老太太一会儿也能觉得像被生生咬下一块血肉般的痛怒。
又果然,当顾老太太得到消息,不仅要允许李氏归葬祖茔,甚至还认同春归在热孝期内,与赵知州的大公子大礼成婚后,险些没有一口气上不来堵得两腿一蹬撒手人寰,眼看着沈氏得意洋洋而去,春归在后头殷勤相送,她气得抓起桌案上的茶盏,愤愤往地上一掼,翻着白眼就倒下去。
好一番鸡飞狗跳的热闹。
老太太傍晚时分才醒转,身边却没有丈夫嘘寒问暖,除了几个儿媳之外,倒还拥着一堆妾室,她越发气苦,打发了众人,只拉着刘氏愤愤发泄郁火。
要说顾老太太自从新嫁,就看不惯庶出的小叔顾长宁。
无奈她的翁爹,相比嫡长子顾长荣,更加看重庶子顾长宁,这和顾长宁的生母没有丝毫干系,都怪他本身天资聪颖,又一贯知道上进,不到十七便能考中秀才,还甚得当时的知州老爷嘉许,认作学生,要加以提携。
相比之下,老太太的丈夫顾长荣虽为宗子,当年却迟迟不能进学,前途晦暗,根本就不能和顾长宁相比。
可顾母不怪儿子不成器,却埋怨儿媳不贤惠,让顾老太太吃了一肚子冤枉气还没处说理。
好不容易盼到翁爹过世,婆母立马把顾长宁分出宗家另立门户,却在族老的主持下,让顾长宁一房分去了不少资财,老太太气得咬牙,又无可奈何。
也好在对顾长宁青眼有加的那位知州老爷,竟然牵涉进考场作弊的案子里,被罢官流放,顾长宁受了牵连,到底没能考取功名。
然而顾老太太就是不能消火——因为顾长宁的仕途虽说无望,他的独子顾济沧竟然又是个天资聪颖的资质,顾长荣儿子虽多,但顾济宗、顾济望等等等等,没一个能顺顺利利的进学。
内宅妇人不用操心家族的外务,顾老太太却免不得把自己和妯娌相比,尤其是顾长宁的妻子杨氏!
那杨氏就是个病秧子,好容易才生下顾济沧,再无所出,论出身论生养,就算论容貌,顾老太太认为自己远远胜过杨氏,可杨氏却有顾长宁的体贴入微,到死的时候,双鬓不见白发,容颜不显憔悴,且杨氏过世不久,顾长宁也一命呜呼,族里的妇人,竟都羡慕杨氏幸遇良人,虽寿元不长,但一生不受凄苦,世间能有几人如她一样美满?
顾老太太再看自己,嫁的虽是宗家嫡子,顾长荣不但学业比不上顾长宁,连庶务都要落后一截,逐渐过得捉襟见肘左支右拙,她连吃个补品都要节俭犹豫,不到三十就操劳成了个黄脸婆,看着镜子里的一张脸自己都不顺眼儿。是她去求娘家父兄,出钱出力到处走关系,好容易才给顾长荣买了个官职,堪堪一任而已,也就赋了闲,她没享几天官太太的殊荣,就成了乡绅女眷,可顾长荣因为做了官,倒是连讨了二房、三房、四房,给她添了一堆庶子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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