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就算不能如沈夫人、薛夫人她们一样据席落座,而是立在沈夫人身后周全服侍,但也没有穿着缟素——她是热孝里出嫁,虽说要为母亲居丧一年,可按时下的礼俗,却不用再仿在室女的规制,要寻常家居并非见客,她倒也可以穿着孝服,但今日毕竟家中设宴,沈夫人又需要她在旁周全,故而只着了水色衫子月白裙,衣裙上不绣花卉,只有襟袖上镶了一圈卷云纹样的缘领。
素色的衣裙穿在她的身上,却更加衬托出容色无双。
既被点了名,春归少不得一番客套例应,谦逊之辞。
是称既不敢居功,也不敢认雅。
“顾娘子可是大有名声,遍个汾阳城,现下可无人不闻娘子刚烈不屈的气性,要论这历来世道,也的确不少空有虚名的官绅门户,表面看着高风亮节,实则上早就是蝇营狗苟,比起那些市井门户来,更有不耻的鬼域伎俩,正有如顾娘子的遭遇,可不就是为族风败坏所累,也亏得顾娘子有这气性,不像那些羸弱的闺秀一味顺从,如今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总是我早闻大名,也是直到今日才与你这名人谋面。”费氏也跟着众人一齐打量春归,却也又是她话里带刺。
言下之意,无非讥毁春归的家世,别看也能称为官绅世家,其实不堪得很,更是不屑春归的行为,在费氏这样的所谓高门贵妇看来,大家闺秀就该温柔和顺,论是如何,也不能把名声闹得这样响亮,沦为市井之徒津津乐道的谈资,更何况又还连带着家族亲长的名声也被败坏,把一肚子的烂绵絮摊开来给世人看。
她今日一再刺激沈夫人,奈何对方却像脱胎换骨一般,怎么也不肯气急败坏,使她有如猛拳击中软枕里,白废了力道不说还闪得腰疼,要搁从前费氏也没这执着定要让沈夫人难堪,可随着胡端和赵江城矛盾一再激化,女眷间的交际便又增添了不少利害相关,费氏才更是不容赵门女眷赢得汾阳高门的认同。
女眷间的走动交际,虽说不至于决定家族荣辱,但当然也有影响,好比女眷在交际圈子里受到推崇,对于整个家族的声望自然有所助长,功利场上也不全是男人间的争斗,尤其是高门女眷,能够相夫教子才是她们的基本才能,又怎么可能当真禁于内宅,日常只操劳着油盐酱醋的琐碎?
又比如子女的谈婚论嫁,往往会在好些家族间权衡选择,外部条件一眼看去相差无几,却还需要考量婚配对象本身的才品,而多数情况,其实知根知底的甚少,也不能凭借数面之缘度其行止就能判断优劣,便就需要借鉴郎君闺秀之母,看她如何为人处世、气度品行——交际得多了,再能虚应,难免也会泄露真本,男人用心于经济仕途,大多分不出太多心力教育子女,主母才需要更多担当起教子的责任,虽说并非绝对,但从普遍而言,主母的身上能够反应出子女的教养,否则为何联姻时必需考虑嫡庶,又为何哪怕是庶出子女,但凡是被嫡母教养膝下,婚配也会比那些庶母教养的子女容易许多。
所以女眷参与的各色宴会,其实也是展示气度修养的场合,不能有贻笑大方的言行,否则一旦落了下乘,不被“圈子”认同,更甚至受到鄙夷排挤,也会在一定程度上不利夫主的仕进,有损家族声誉,因而别看着衣香鬓影间的闲谈趣话,实则也是明枪暗箭、勾心斗角。
雅集?当客人中有了费氏这么一位,就和真正的高雅幽致相去太远了。
所以春归那番谦逊,也并非虚应,她私心里认真觉得今日的宴会完全无关风雅。
又当然听得明白费氏那番“幸会”的话,藏着什么样的用心。
“膏梁易出不肖,贫寒也育俊才,妾身确然是因涉世,才能明白此言原来不假,又觉庆幸的是,妾身本家宗族经此一场事故,诸宗长族老都有悔悟,决断日后约束子弟肃正家风,谨守先祖庭训,勿忘廉耻礼仪,宗长族老能够正视门中弊坏,后辈子侄方能引以为戒。”春归当然不会反讽费氏的家世,也不遮掩家门的污点,她只是提出俊才英杰并不由出身决定的观点,把费氏的讥刺挡了回去,至于身为女子不能强出风头,必需忍气吞声方为教养的所谓理论,她甚至懒得争辩,见仁见智吧。
迂腐之人的认可,争来何用?
薛夫人原本并没多么留意春归,却在听闻这番话后,又将她打量了几眼,而后品茗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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