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缚太久的身体显然疲惫已极,能够这样随心所欲的摊开四肢,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逸。
仰躺了半晌,姜庭芝忽然惊慌的支起身,“奇怪,我的腿怎么动不了?”
“我也是,这是怎么回事?”元希费力地搬着铅石一样沉重的双腿。
“不然怎么能够放心的给你们松绑?爷爷说如果你们提出松绑的要求,就必须让你们吃掉刚才的药丸。放心吧,毒不死你们的,只会让你们的腿暂时失去知觉。”少女蹲下身,两臂抱膝,仔细的审视了灰头土脸的二人一番,搁在膝头的脸忽然露出笑容,把脚边的饭篮子推到他们的跟前,“我早就听到你们的肚中鼓声震天了,还不快吃?”
如今根本已是任人宰割的境地,又何必再担心对方下毒?二人一夜没有进食,早就已经饿得不行,抓起篮子里的食物,就狼吐虎咽的吃起来。
腮帮被馒头塞得满满当当,眼角的余光却发现少女正歪着头好奇的望着他们,令他们突然感到难为情,把口中的东西全都干哽了下去。
少女笑道,“你们继续吃啊,愣着干嘛?”
元希的面颊微微一红,“姑娘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
“我记事以来就没见过第三个人,所以想好好看看你们,不行么?”少女天真烂漫的眼光直直的停留在他们的脸上。
“难道姑娘从没下过山?”
“我很小的时候就在这座山上了,爷爷不许我下山。”少女撅了撅嘴,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小小的脑袋歪在手肘上,“这座山与世隔绝,这么多年,从没有其他人来过。所以爷爷说你们两个必不是寻常人,一定要小心看着你们。可我看你们两个一点也不厉害嘛…”
姜庭芝还是不太相信的摇了摇头,脱口而出,“那你岂不是从没有尝过冰糖葫芦,没有去过庙会,没有看过烟花么?”
少女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落寞,“没有,你说的那些,我全都没有见过。你告诉我,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
“冰糖葫芦很甜,庙会很热闹,烟花…烟花很美…”
“还有呢?”少女瞪大了眼睛,好奇的追问,“山下还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的太多了,真要说起来,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天地之间的一景一物都有它的乐趣,只不过等着有心人去发现。《六合宝鉴》上记载,天下的名山大泽多达上万处,若至江海边,泛一叶扁舟,潮平可赏烟涛浩渺,潮涌可观逐浪迎风;若入山深处,骑白鹿冶游,过陡峭险峰,遇怪石嶙峋,访高人隐士,寻奇珍异宝,万般惊险可探。再说回闹市之中,物尽其善,人世之乐更是无处不在,庙会夜市,热闹非凡,异彩纷呈;茶肆酒楼,足备香茗古道,佳肴美酒…”
少女两眼直直的望着前方,仿佛在脑中尽力构想着姜庭芝所说的一切,“原来山下的世界,这么有趣…”
元希也不由叹了一句,“姜大哥,没想到你知道这么多有意思的东西。”
瞧了瞧少女悠然神往的眼神,姜庭芝心念一动,接着说了下去,“说起酒,不是我自吹自擂,我酿的草堂仙可以算是整个渭州最香的酒,就是十丈外闻上一闻都能醉倒人,七分烈,三分甜,喝上一口就好似身在云间…”
“酒?我喝过爷爷酿的酒,难喝死了…”少女一回忆起偷偷从爷爷的酒壶中尝到的那种滋味,就被辣到似的吐舌,“可是你说的什么“草堂仙”听上去却好像很好喝的样子。”
“我家门前还埋着两坛子,一直都不舍得喝。要是哪天姑娘下了山,肯到我家作客,我全都拿出来招待姑娘。”
“真的么?”少女乖觉的眨了眨眼睛,“说来说去,就是想让我放你们走。可是你们现在也走不了啊,因为你们刚吃的药丸只有爷爷才有解药。”
这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萱儿,还不出来!”
听到老人的呼唤,少女倏然站起了身,“爷爷在叫我了,我得走了。”
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屋门,沉思了片刻,元希突然把手探进胸前的衣襟摸索,发现紧揣的青璞还完好无缺,侧头对姜庭芝笑道,“姜大哥,看来这位姑娘不是什么坏人,她的爷爷也不像是恶贼,既不害命,也不图财,我的这块青镤都还在呢。”
姜庭芝也下意识地摸着衣襟,顿时想起自己根本身无一物,忍不住苦笑,“或许是因为他们孤陋寡闻,还以为青璞只是块普普通通的石头,搜遍我俩的全身都没有发现一样值钱的物事,所以气急败坏,不让我们离开也是…糟了!帕子、我的帕子呢?!”
元希惊问,“什么帕子?”
姜庭芝慌慌张张的摸遍腰身,把两只衣袖翻来覆去,也没有找到那方锦帕,“不见了、锦帕不见了!…雅如给我的锦帕不见了!”
“姜大哥先别着急,好好想一想,是不是忘在从家中没有带出?”
此时此刻简直恨不得跳起来把整座辟罗山的每个角落都翻遍,但是失去知觉的双腿根本别想轻易挪动,姜庭芝在草堆上急得满头是汗,“这张锦帕我从未有半刻离身…先前入山之时,我还将它拿出来看了一眼!怎么会突然不见?”
“会不会掉在了山路上?”
“不知道。落在哪里了?…到底落在哪里了!”姜庭芝慌乱失措的用双手捶击着脑袋,“连雅如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都弄丢了,我真是该死!该死!”
“姜大哥你别急啊,”看见姜庭芝如此失态,元希撑着双臂向姜庭芝挪近了一些,安慰般的把手搭在他的肩头上,“你再细细的回想一下,不管落在了什么地方,都一定可以找回来的!”
肩头那只温润的手掌宛然有股镇静的力量,姜庭芝垂下手臂,奄然的摇头,“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注定要失去的东西,又怎么可能留得住?”
元希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姜大哥为什么对那张锦帕这么紧张?”
姜庭芝的眼眶不知不觉已经红了一圈,“是雅如给我的…”
元希怔了一怔,“是姜大哥的心上人?”
姜庭芝闭上双眼,努力把快要遏制不住的热泪困在眼眸中,沉沉的点了点头,口中依稀发出一声积郁在心底深处的哀叹。
元希望着那张写满悲伤的脸,尽管从来不曾知晓情为何物,也似懂非懂的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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