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消遣老夫?既然如此无礼,就休怪老夫无情!”陆夜侯沉下了脸,遏制住亲手将姜庭芝打出去的冲动,凛然挥袖,“阿盟,替老夫送客。”
没想到陆夜侯会这样不讲情面的翻脸,若是因此让希儿也和他一起被赶出云涯山庄,从而遭受了任何不测,那么他便是百死难赎!
“请姑祖父息怒。”梁阿盟起身一鞠,望了一眼仍在踌躇不定的姜庭芝,迟迟没有移步。
陆夜侯低喝,“不必再说,带他们出去!”
此时再不说出来,就没有机会了。姜庭芝在万般无奈之下,咬了咬牙,将那三个字喊了出来,“…大野猴!”
这三个字仿佛一道咒语,陆夜侯在刹那之间呆住了,全身上下每一寸脉络都不受控制的微微颤动。
屋内的三个年轻人根本来不及看清陆夜侯是如何站起来的,只见老人虎目圆睁,死死瞪着姜庭芝,戟指高喝,“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从未见识过如此令人畏惧和胆战的沉重压迫,三个年轻人不由心头猛然一颤,姜庭芝更是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
姜庭芝咽了咽口水,拼命镇定心神——关闭密道封口的最后关头,宋老前辈对他们说的那几句话,和这三个字,都让他大惑不解。最令他觉得困惑的是,宋老前辈还特别郑重的叮嘱,届时这三个字一定要由姜庭芝亲口说出来。
赶往云涯山庄的这几日,姜庭芝每次细想,都觉得宋老前辈所说的未免有些滑稽可笑,甚至还有几分难以启齿,更怀疑是否由于当时太过慌乱,才会听差了话。
然而,目睹云涯山庄的庄主如此动容,证明宋老前辈要他说的正是这三个字无误。
只是反应也太过强烈了些,远远超乎了他的意料。
但他坚信,无论如何,宋老前辈决不会害他们的。
姜庭芝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大…野…猴…”
“大野猴…大野猴…”凝视着姜庭芝黑白分明的眼睛,陆夜侯的神情渐渐温和了下来,喃喃低语,宛如梦呓。
“大野猴,臭水牛,两只眼睛赛铜球,脾气犟得像石头。姑娘把他耳一揪,立马变作小泥鳅…”
他想起那个娇俏动人的声音,冲破日和月的起落,无尽无穷的洪流与深海,仿佛依旧还在耳边欢快地轻轻哼唱,恍惚有一双柔软的手轻轻触过耳尖,又变成一股暖流霎时涌入了心口。
静岳堂中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陆夜侯闭上了眼,一动不动,沉默得仿佛一座已经在上古神庙中屹立千年,庄严而肃穆的巨神石像。
不知过了多久,陆夜侯终于睁开眼睛,目光熠熠,定定瞧着姜庭芝,“告诉我,你的名字。”
姜庭芝有些惊疑,惶恐不安地开口,“姜庭芝…”
陆夜侯皱紧了眉头,“你父亲姓姜?”
姜庭芝摇了摇头,“庄主,我并不知道父亲的名字。”
“怎么会连自己父亲的名字都不知道?”陆夜侯眉间的褶皱似乎更深了,却又像是在极力克制心头的忿意,口气比先前盛怒之时和善了许多,“你说明白。”
“我出生没多久,阿爹就已经过世了…我只依稀记得,阿娘曾和我说,阿爹生来就体弱多病,心里还始终因为曾经的一些事而郁郁寡欢,苦耗心神,终究积重难返,药石无灵…至于阿爹的名字,阿娘从未向我提过,她只告诉过我,阿爹的过去活得太过痛苦,所以阿爹和过去的一切全都斩断了干系,包括他自己的名字…”姜庭芝追忆亡父,心下不胜哀痛,眼眶忍不住泛起泪水,却也隐约察觉到庄主好像是刻意在打探他的身世。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位孤高自傲的老人,他似乎情不自禁想要将心底的所有悲戚坦言相告。
“你父亲…他死了?”陆夜侯的神色间忽然有一丝惊讶与黯然,“那你母亲叫什么,你知道么?”
“我曾听来买阿娘织锦的那些人叫她,秋娘。”
“秋娘…这些年,便是靠小…秋娘一个人织锦将你养大的?”
姜庭芝难过的摇了摇头,“我七岁那年,阿娘也离世了…她太辛苦了…最后的那段时间里,阿娘一点也不悲哀,反而很是安然。我知道,她是太想念阿爹了…”
“他们都死了…”陆夜侯沉沉的叹了一大口气,“那你一个人,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阿娘过世的时候,附近书院的姜老夫子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很是可怜,就收留了我。”说着说着,姜庭芝的眼里又止不住地闪烁起泪光,“姜老夫子他…是个大好人,他身家清贫,膝下没有子息,家中已供养了好几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诸事拮据,度日艰辛,还是带我回了家。他教我识字,教我读书,教我明理,更教会我一个人必当心怀悲悯,怜惜孤弱。如果没有姜夫子的话,恐怕我早就已经饿死街头,或是成了一个沿街要饭的弃儿。”
“真是像啊。”陆夜侯忽然深深感叹了一句,缓步走近姜庭芝,静静凝注姜庭芝的双眼,眼神里竟满是怜爱,“…惭愧,惭愧啊…没想到老夫竟不如宋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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