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基础条令不用你说了,索莱顿长官!你只要告诉我们究竟应该在哪条线布防就好了吧?”
一名排长笑着阻止了他连篇累牍的条令背诵。那些老兵的脸上反而都带着随意的笑容,似乎对面前的苦战不以为意。他们大多是跟随戈瓦尔从儒洛克军回来,又在政变之夜幸存下来,已经对危险的情势感到麻木。那苦中作乐的笑容感染了耐门,他从背上解下沉重的重滑膛枪,迈前两步,站进队列里,站在整个防御阵势的正中央。
他将铸铁支架立在地下,撑起这柄与其说是枪,不如说是微型炮的大铁管,下命令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侧翼四十五度倾斜于盾队,留出撤退和应变的空间!如果对方保持距离,就借助棱堡的掩护且战且退!还有……”
他停顿了,望着对面那秘银甲的指挥官。之前罗伯特横过整个射击线的一幕仿佛重现在少年的眼前。永远站在队伍最前列,爱惜士兵如同爱惜自己手足一般的指挥官。就算是敌人,但那人的指挥风格委实令人心折。
“……或许是废话,但我们并非是特意来赴死的。撑不住就逃走吧,要活下去。”
他正想继续说下去时,一只沉重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少年猛地回过头,看到的是康斯坦那张无表情的脸。
“如果是平时,你这种命令会上军事法庭的,索莱顿中尉。但考虑到我们执行的是最危险的诱敌任务,这次我就不记录了。”宪兵队长难得地挤出一丝苦笑,“我相信你的能力,竭尽全力吧。”
“谢谢,我会尽力的。”听到这句话,耐门感到一阵温暖。这样友好的少校,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小心,他们要冲过来了。盯好你的人!”
循着少校所指的方向望去,他看到罗伯特·艾尔拔出了剑。那是一柄没有任何装饰,作为首席参谋的佩剑来说,过于寒酸的普通钢剑——不,不如说是铁条。即便面对着如山崖般横亘在前的刺刀海、轻重火枪联合组成的厚重阵容,拿着铁条的中校也没有任何犹豫地站在战阵最前列。
“一个生错了时代的家伙。冲锋在队伍最前的怪胎参谋,他是最后一个了吧。”
耐门听到自己身旁宪兵队长那冷峻的声音评论道。康斯坦和他的人构成了四、五排的主力,他腰间绑着两只长管线膛手枪和两只双管滑膛手枪,手中端着一柄镌刻有咒文的超重滑膛枪,遥遥指着罗伯特。
几乎在他这句话说完的同时,那柄朴素的钢剑挥了下去。几名手臂上带着六芒星兵种识别符号的法师立刻从怀中掏出了某种魔法道具,开始念诵咒文——浅浅的红光笼罩了整个骑兵阵容。
所有骑兵的坐骑突然都不再躁动了,纷纷俯下它们那高昂的颈部,似乎对周围那些炮击声已经不再恐惧。
那个魔法,是专用于突击火器步兵阵列的骑兵用祝福魔法“兽用反恐惧结界(FearWardforAnimals)”。这证明这些骑兵将不会有任何可能中途停下,只能选择冲,或者死亡。
接着他们就发动了。
弹指间,第一排骑兵就冲过了射击线!
“他们要冲阵!燧发枪队射击!”
耐门下意识大声喊道,但火石和轮机碰撞的速度,远比他命令传播的声速更快。
根据自由军的条例,滑膛燧发枪的射击线是八十码。对于奔马来说,这个距离只需要八秒钟就可以赶到。一磅铅可以铸成二十五发燧发枪弹,第一、二排的正面总共有四百人。
也就是说,在这八秒钟当中,担任刺刀线的两排士兵需要在八秒内倾泻完十六磅铅,然后跪下把刺刀插进枪管里面,也给后面一排滑膛枪手让出射击线。
这确实是个勇敢的技术活儿。
散乱的黑色烟雾迎着月光分散升起,整排整排的枪口上扬,爆风击打在铸铁枪管上的声音连成了一片。七八个骑兵从马上坠了下来,二十多匹马应声而倒;但剩下的人只是毫不犹豫地一挽缰绳从到底的人身上飞跃过去,整体冲锋的速度没有丝毫变化。
“滑膛枪队射击!”
一磅铅可以铸成二十五发燧发枪弹,但只能铸成十发重滑膛枪弹。第三排滑膛枪手开火的威力,远非前两排可比。
当第一匹奔马触及到首排刺刀手的利刃时,十六磅铅向着他们倾泻而去!
那几乎是零距离射击的巨大铅弹,将骑手们连人带马都掀倒在了地上。在其中,更有一发特制的附魔弹在空中划出黄绿色的光芒,直射向他们的主帅!
“……RepulseShield(斥力盾)!”
罗伯特·艾尔似乎早有准备地猛拉住缰绳,右手在空中划出一条浅蓝色的横线,正迎向那条黄绿色的弹道。这个守护域的强力魔法,拦在了附魔弹的作用线上;浅蓝色和黄绿色的魔法光芒在第一排短兵相接时爆开了,附魔弹里面的魔法沿着斥力盾向左右展开,化作了刺眼的白色炫光!
耐门呆呆地看着这八秒内发生的一切——此时,他甚至连扳机都还没扣下。
“就是现在,抓起你们的枪,撤退到盾墙以后!”
康斯坦大声喊着。不知何时,原本在北面的盾墙队回到了他们的后面。耐门和其他滑膛枪手一样,抓起尚未发射的滑膛枪,慌张地向着盾墙后面奔去。就在此刻,那些被白光晃了眼睛的骑兵盲目地撞在了前两排士兵们的刺刀之上!
接着是无数的声音。
刺刀和马刀拼刺的声音、利刃穿过铠甲的声音、武器落地声、撞击声——
——然后是短促的尖叫、愤怒的吼叫、被马蹄践踏者的呻吟。
第一二排被铅弹打飞、第三排被刺刀穿过、第四排的尸体叠在他们上面、第五排在地上滚动、第六排撞在塔盾的盾刺上——
如果对方只有六个连的骑兵,或者刺刀线不只两排,这时就应该分出胜负了。然而,现在的状况不是如此。
然后第七排、第八排、第九排、第十排的骑兵冲过了防线。他们全都跟随着长官腰间法杖上发出的红光——
那不起眼也看不出魔法灵光的铁条,轻易地连续斩断了四面附有魔法的塔盾,丝毫不停留地引领着骑兵们——
——比想象更快。
——比描述更迅速。
随着几名士兵的奔逃,奔逃的人越来越多。
阵势被突破了,毫不留情地突破了。
每秒钟内都有许多人死亡,鲜血沿着方阵的正面流淌。和之前的局面是一样的,但纵深行数的区别决定了结果的不同。
第一排突击到阵线需要八秒钟——
——而第十排的马刀挥下也只是两分钟后而已。
士兵们的阵容紊乱了,他们的意志崩溃了,想要活下去的的人们乱哄哄地向要塞内逃去。他们拥挤上吊桥,互相践踏,坠入水中。纵然靠魔法也好、靠刺刀也好、靠塔盾也好、靠重滑膛枪也好,一切的抵抗在疯狂的奔马和马刀面前仿佛都很可笑。
冲击力用罄的骑兵们停下马来,望着这个场面。佛提堡的门,正大开着!
“突入城堡!”
罗伯特没有犹豫,下达了命令。即便在背后有五千名尚未打败的敌人,即便是意识到面前可能是个陷阱,他也没有丝毫犹豫。无论要冒多大的风险,他也不会放过眼前的机会。这关系到整个法忒斯派系能否掌握自由军。然而,就算如此,他也没有忘记高声向对方的士兵呐喊着。
“你们放下武器,或者撤退都可以!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我保证你们的安全!”
没有受伤的一千八百骑兵绕过铁蒺藜和壕沟,跃过吊桥,踩踏着尸体和即将要成为尸体的人,在飞溅的血花中进入了佛提堡。
*********
最后的警钟敲响了。
“这根本不是佯败,而是真正的溃败……算了,这样也好,罗伯特就不会撤回去了。如果康斯坦运气好,大概还能剩下三百人左右吧?他真是个不错的宪兵队长,可惜不太适合当指挥官。”
见到这样的结局,戈瓦尔叹了口气,惋惜地摇了摇头。他已经别无选择。自从火炮出现以后,兵力就不再是战斗胜负的唯一考量——就好像在火枪出现以后,肌肉力量不再是强弱的唯一分别一样。
“伊蒂丝上尉,麻烦你给欧根和库森发信号。内容是‘一切顺利,照计划行动’。”
听到这个冷漠无情的命令,伊蒂丝呆住了,下意识脱口问道:“这样也能说是一切顺利吗,阁下?康斯坦的部队已经几乎不存在了,敌人也不受任何阻拦地冲进了要塞……”
戈瓦尔轻轻摇了摇头,反问道:“你认为战争的基本原则是什么,上尉?”
“应该是集中优势兵力吧。”上尉毫不犹豫地回答,“一千人和一千人只能同归于尽,但两千人的部队消灭一千人的部队后还会剩下一千五百人。”
“我们现在集中的兵力在哪里?”
“在欧根和库森的手里……但难道我们就把康斯坦和索莱顿他们给……”
元帅将手放在胸前,默默地低下头。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那些为了集中兵力而被削弱的指挥官,必须自己努力才能生存。在二十年前的战争中,甚至连执行护送任务的部队都是整支整支的覆灭,更不要说执行诱敌这样危险任务的部队……这是胜利必需的代价。发消息吧,女士。”
伊蒂丝也苦涩地摇了摇头,将两条浅黄色的光束发向西北方的原野和东北方的大海上。
“好了,大家走吧。不能留在这里给罗伯特抓,对吧?”
戈瓦尔转身走进要塞的城壁内。在他脚下,高扬着法忒斯军绿色旗帜的骑兵队正涌入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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