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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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八月九日(MDay+130)午夜伦尼东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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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真正的魔法师来说,有几件事情是能够毁掉他的人格、名望和自信的。
被精神魔法控制就是其中之一。
一个战士被魔法控制没什么。一个火枪手被魔法控制也没什么。至于用魔法控制无知易骗的年轻少年少女,虽说理论上违法,但在文明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有人这么干。
只要那些巧舌如簧的人叙述一些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或者非主流言论,或者讲述一些令人泫然泪下而言辞华丽的凄美故事,少年少女们就会信之不疑,并成为魔法使用者们忠心耿耿的忠犬或者奴隶。
可如果你已经成了一名魔法师或者牧师,一个真正的法术使用者……
千万别让人知道这件事情。哪怕是那个精神控制魔法已经解除了,也千万别让人知道这件事情。
魔法的根源,就是“信念决定力量”。
换句话说,只有处在特殊状态下的魔法师,比如死人、信念薄弱或者崩溃的人,才会被精神魔法强行控制。
一般的法师,就算被控制了,也会很快用他的意志力摆脱控制,这个时间通常来说不应该超过十分钟。
被控制一个动作都是件丢人的事情,被别人影响了感情已经不能说出口,植入深层命令……对任何一个有自信的魔法师来说,被人在脑海中植入深层命令,都是奇耻大辱中的奇耻大辱。
耐门·索莱顿上尉现在就是这么一个信念崩溃的人,一个没有前途的魔法师。
他沿着街道向东走去。
已经是新的一天了,但是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伦尼所有的钟楼几乎都已经不再敲响,所有的敲钟人不是逃走就是投入了战斗。
整条街道,整个街区,整座城市都在燃烧。
市民们慌乱地撤向还没有沦陷的南区,也有些人用木板封上了门,对诸神祈祷,想等到第二天天亮以后看看情势再作决定。
更多的房子早就空了,它们的主人大多逃去了更安全的意美亚下南部,或者英特雷双岛。
东面的东三区燃起了大火。那对他来说是个很重要的街区,但他只是看着那里的火势想了想,就停下了脚步。
“你还在等什么呢?看起来第三道城墙马上就要破了,帝国军主力已经进了内城。赶紧去投降吧。”
在耐门的耳边,响起了他自己的声音,用的完全是他自己的思维。
在最深层的精神控制下,受术者会觉得自己有必要、有热情去完成那些被植入脑海的命令。所有的精神控制魔法都会利用它主人的知识、理性和逻辑,用他主人自己的思考来摧毁他的意志和信念。
“不过,我需要找个像样的战俘营去投降。随便投降,可能会被乱兵杀死领功,这也不是皇帝的本意。”耐门集中起精神,咬紧牙关,这么对自己说。
他离开大路,走进小道,顺着小道继续走向东面。
越往东走,碰到的自由军士兵就越多。大多数人穿着国民军的杂色军服,偶尔也有几个穿着军官制服却没带军衔和军帽的人仓皇地跑过。
“败了!全败了!东面所有城墙都被攻陷了!”
“总部已经下了命令,所有成建制的部队撤过麦特比西河!”
“总部的命令是,所有部队据住街垒坚守,为联合议会和军部撤离争取时间!”
“别胡说八道了!联合议会就算垮台也不会离开伦尼!”
所有的人都在传播着谣言,所有的人都在亡命地奔跑。只有耐门·索莱顿一个人铁青着脸,紧紧咬住下嘴唇,一直走向东面。只有这种痛感才能提醒他,他还有机会战胜精神控制,没有完全失去自我。
视野是虹色的,就好像卓越章还在发挥着效果。
什么时候又一次启动的?还是之前他就没有关闭掉?
要关掉它。不能戴着卓越章在所有人面前受到羞辱。
耐门也知道,从没有一个卓越勋章的获得者被俘过,更遑论投降。这就是敌人的目的。
他用力咬掉了一块下嘴唇,鲜血从嘴角慢慢流下。
但就算这样钻心的疼痛,也不能拿回对身体的控制权。
因为他明白,皇帝说的有很大一部分是对的。
“是我把所有的预备兵力都集中在了一起。是我孤注一掷想要创造奇迹,结果却被一扫而空。是我低估了皇帝;这都是我的错。”
在这个世界上,信念决定力量。信念不够坚定的人,什么也不是。
“我太惯于冒险了,我太过轻视敌人了。我太依赖投机取巧了。”
而他没有信念。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甚至还不能使用三段魔法,他的信念和力量不值一提。
他一直都知道这一点。而他一直觉得这可以弥补,要达成他的理想也不需要那么强大的力量。投机取巧又有什么错呢?依赖计谋又有什么错呢?
“告诉我这是个梦。告诉我,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现在的耐门·索莱顿确实地知道,自己手里已经彻底无牌可打。而且并不是牌的错误,而是他的错误。
从来没有人像帝国皇帝一样,在他面前指出事实,将这一切打得粉碎。
那些之前为他带来地位和荣誉的随机应变,在残酷的事实面前不值一提。
“我爱我的家乡。这里是我的故乡,我的祖国,我梦中的城市。”
“投降吧。你甚至都未曾发誓过要为这面旗帜而战。你没有正式地参军入伍过。”
恶魔的低语重复着,就这样控制着耐门的思维和神经。他停不下脚步,转不过身。完全不能。
“你已经被俘虏了。所有人都看到了。你再怎么做,也是没有用的。你所有的努力,只是加快了这座城市陷落的速度。”
他继续走着,走着,走着。在溃兵中,已经能看到蓝色和黄色的正规军军服。把守第三道城墙的正规军,第十自由师“伦尼”正是由儒洛克人和意美亚人组成的。
“算了吧。这就是结束了吧。”
虽然没有亲见,但他能推测出第三道城墙被皇帝从背后攻破的景象。
这就是难攻不落的自由之城,伦尼的最后一天。
在那样漫长的战争中也从未陷落的城市,伦尼终将沦陷。
逆风已经吹起。
自由国家的历史即将终结。
而这全是他的错误。
他也将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
他将目睹着这一切,自愿走进帝国军的战俘营。
耐门·索莱顿会在昔日同僚的围观之中,作为自由军历史上第一个,恐怕也是最后一个主动投降的卓越章获得者被载入史册。
他宁可自己光荣战死,也不愿受到这样的羞辱——
可是手一直僵在佩枪上,就是拔不出来。
“但这样你反而能够得到帝国完全的信任呢。对吧?对吧?”那个恶魔般的声音反复强调着,“不会有更好的忠诚证明了。”
但是他没有任何行动的余地。那个命令是如此根深蒂固,完全穿透了他的思维,神经和意识。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那样,只要扯掉胸前的卓越章,一切都一了百了。
“如果我还有一次机会的话……”
他的人生到处都是可以后悔的因素。似乎无论在哪里做出不同的选择,都会有不一样的人生道路。
也许他能拿到公民权。
也许他能够开一家生意很好的魔法商店。
也许有朝一日他会拥有自己的法师塔。
也许他最终会成为神圣柯曼帝国的首相。
谁知道呢。人能够成为什么样的人,似乎并不能由他自己决定吧?
“上尉!上尉!索莱顿上尉!”
好像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但他无暇顾及。
耐门只是逆着逃散的溃兵,默默地向着东三区的方向走去。
然后他也听到了钟声。
有人在这座城市的中央,敲响了自由之钟。
一声,两声,三声。
但他仍然不能回头,他接受到的命令魔法不允许他回头。
“自由之钟代表着最后的召集命令。所有的公民,军人,议员,都应该聚集在自由之钟下去战斗到最后一刻。”
只是,他不知道他在败军中独自东行的身影是多么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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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三墙已经被攻破了。在那里的三万多守军正在奔跑,重整,溃败,投降。
东二墙早就已经被攻破了,帝国的铁十字旗飘扬在那里,从未落下过。
所有人都在向着西面和南面奔去,只有耐门一个人在向东走。直到现在,他也还没见到哪怕一个帝国军人,但他知道帝国兵很快就会开始残酷的追击和清扫行动。
遍布着街垒、工事和陷阱的伦尼本应固若金汤。
但是,再坚固的城市,也需要有坚定意志的防守者去防守。当每段城墙的守军都觉得自己已经腹背受敌的时候,任何工事和街垒都没有意义。
一面又一面有着辉煌历史的团旗丢在地上被人践踏,就连那些担任着国民军上校、少将的议员们都在狼狈逃窜,数以万计的士兵们沿着大街小巷向着城南奔逃。
在这一片狼藉之中,只有一个人艰难地拖着缓慢的步伐和嘴角的血迹,向着枪声最猛烈的方向前进。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白痴啊。叫他也不理。”
“不,我想他已经回答了我们。”
“回答了?我怎么没听到?”
“他在说,”军校的优等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显得有些呼吸困难,“他在说……公民们,回战场去。他在说,公民们,武装起来,到前线去。”
“是这样啊……他自己选择了死路吗。”
“大概是吧。因为我们都逃掉了,所以他选择了独自赴死。”
“可恶的混蛋。这帮混蛋一样的参谋军官,他们把自己的命和别人命都不当命吗!怪不得前线官兵都讨厌参谋官呢!”
老雇佣兵骂骂咧咧地拣起了枪,毫不犹豫地迈开了脚步。
向东去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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