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恳求说让她见爹一面再走,可连这也不行,我们娘儿几个被硬塞上一辆满是猴臊气的大篷马车,黑乎乎地也不知道方向,只知道车子在走,很快,颠簸得非常厉害。”
“再从那马车上下来,已经是完全陌生的城市了。”
“马戏班子的班主娶了娘,也骂骂咧咧地收养了我和弟弟。”
“我娘就天天在背后流泪,跟我们说原来侯爷的好处。”
青离明白,人的感情是最难捉摸的东西,遇到这样的情况,人大多会有两种极端的反应,一种是恨屋及乌,觉得丈夫不能保护自己,也殊为可恨;而另一种,人对于被强行夺去的东西,心里反会有一种补偿,世上常见的,两口子在一起时打打闹闹,但若一方故去了,平日那些不好,竟突然全不见了,想起来的都是对方的好处。看来,碧罗夫人是后一种了。
“后来,我娘终于郁郁故去,弟弟也在一次意外中死了,世上就剩我一个孤鬼儿。”
“班主想把我配给团里一个小厮,我不愿意。这时,我突然想起侯爷来了。”
“这些年里我娘没去找他,因为只要他那个爹在,还会把我们卖出来的。可过了这么些年,老头子应该也没了吧,所以我偷偷跑出班子,自己千辛万苦地找到侯府来了。”
“我没告诉侯爷我是谁,只要他以为是个长得像我娘的人就好。”
“在路上的时候,我想着,他一定是记着我娘的,也许这样的磨难,这样的一大圈,竟然是老天爷可怜我,特地让我能跟思恋的人在一起呢?”
“他确实还记得我娘,但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这还是我那般爱恋着的那个人吗?”
“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高高兴兴地嫁入侯府,即使有多少人背后议论是麻雀捡高枝,他们哪知道那是我从十余岁就喜欢的人?”
“我一心一意侍奉着这个人,但我发现,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阻挡他的老去。”
“他的白头发一天比一天多,风湿一天比一天厉害,到后来,手抖得鸡爪子一样,喝碗汤一半都洒在身上。家里两个不肖子孙也不让他省心,有一回,很可能是有人给他下毒,上吐下泻了好久,从此,连脾气也变得疑神疑鬼的,越来越暴躁了。”
“这样下去,我怀疑连我的热情也会耗尽。”
“与其风烛残年,苟延残喘,躯壳仍在,里面那个人却越走越远,不如让他解脱了吧。在世上还有一个人真正在意他的时候,把最后那点当年的影子,好好地留下来。”
“于是我决定,让他开开心心过完最后这个生日,然后去一个不是这么痛苦的世界。至于遗嘱、马戏,这些事情都是巧合而已。”
“能有一个人,当真看破我这番苦心,我也觉得欣慰了。”绿珠最后叹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带累他人,大人要带我去衙门,去官府,悉听尊便。”
……
沉默
`
林鸣向青离道了谢,客套几句,带上犯人走了。
青离目送他们远去,心里却久久不能平复。
绿珠是在杀人,可也是在救人。
她想救的,是一个曾经居住在那个躯壳里的更可爱的人。
如果老天爷一定要让人们死去,为何不能让他们到了一定年龄就戛然而止,而是一定要先夺去他的英武、豪迈、气概、温柔,等等等等,最后,再把残存在那个老朽躯体里的变了质的灵魂抽走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吧。
只是,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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