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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天地不容客离开金雷村,云仔折返回去,俏如来还在药房里泡了一壶茶水等待。
「俏如来,爹亲去还珠楼找温皇前辈了。」云仔落坐在俏如来对面,不知何时开始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眼神。
「嗯。」俏如来推了一杯热茶过去,首先冷静问道「元邪皇恢复的怎么样?」
「积蓄到前往伏羲深渊的力量,还有十天。」药师估算道,手指轻点桌面「找到我之前,为了压制银燕耗费不少魔气。再加上有尚同会、苗军、佛门和墨家的追踪,估计就是这个数字。」
「只有十天……」俏如来面色并不好看。
「时间不够?」云仔敏锐地察觉到俏如来在担忧的问题「有金刚尊和摩诃尊持有的紫金钵,也来不及吗?」
「六道微尘大师尚未回报有起色。决战在即,地气仍恢复不如预期,如果时间赶不上,废苍生前辈的办法需要玄狐自愿牺牲……我们在跟时间赛跑。」俏如来紧握掌心的珠串,想起师尊曾告诫要小心天运不一定总会顺他的意「云仔,这个计划……可能真的无法实现了,很抱歉。」
他都不知道这声道歉是在对谁,是被跳票的云仔、是即将被牺牲的玄狐、是他无能救不到的每一个人……
「你的承诺已经拯救过我了。」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沮丧,云仔压住俏如来的袖口,语气柔和「正因如此,现在的我可以给你牺牲之外的第三条路──让玄狐的肉体回归最初的不催铁,我来保护玄狐的意识不灭。」
「玄狐的体质特殊,元邪皇可以将记忆与力量寄存在幽灵魔刀和魔心鉴上,我也能将玄狐的意识安全转移,只要他自愿舍弃现在的身体。」
「俏如来,我愿意尽力帮你达成所有你想要的结局。」再贪心一点也没关系,心怀仁慈的善意绝对不会有错。
「为什么……」明明这种术法必然艰难而危险,也是她不喜欢使用的力量。
如果能做到那样的事情被其他人知道……
俏如来刚开了口就吞了回去,心思翻涌,云仔却仍笑着回答,十分直白「是你让我明白可以每次都将力量用在救人之上,我可以同时成为药师和术士,拥有完整的自己。我可医生啊!医者救人,也要救心──俏如来,你不想看到的牺牲,我来帮你挽回!」
全心全意说着话的少女,彷佛闪耀着阳光,明亮而温暖,直入心底,让人移不开眼,耳边鼓噪如雷鸣。
直到琉璃珠不经意撞到桌面发出声响,俏如来才回过神,不出云仔所料地回避了她的话,客气而理智道「废苍生前辈只需要不催铁,若能让玄狐不用牺牲性命是最好,但这个方案仍要玄狐付出非常大的代价,我再和他商量看看。谢谢妳的帮忙。」
云仔也没有再紧迫盯人,低头喝了一口茶接受道谢,感受着手心传来的热度。
「第二个问题,乌祭呢?」梦境中问过的问题,换了个场景又再度被提起一次「她也是妳……对吧?」
「融合了。」云仔干脆道「没错,和元邪皇不同,是基于庞大的记忆衍生的人格,但仍是我,都有主导这副身体的资格。」
「融合需要庞大的外力冲击,元邪皇非常适合,也是唯一的选择。虽然原本我只想着听天由命,顺其自然的吃。结果。」没有等俏如来开口,云仔继续坦白「但是你教我要寻求帮助,所以在告知玄狐我的行踪外,只要动用了思能使展术法,你就会知道。这是我之所以敢赴与乌祭的最后一场约,最后的底牌。」
不再只相信自己而独自战斗,而是愿意对他付出所有的信任。
「是因为那场意外的梦境?」俏如来很快抓到了线索,直接问出云仔想委婉带过的事情「妳做了什么?所以意识体才会那么虚弱?」
药师眨了眨眼,坦承「在意外进入你的记忆洪流时,我切割了自己的意识碎片,藏在梦境里。以后,我的幻境对你无效,也无法再对你的意识施加任何影响。
因为那场梦境,你救了我,又一次。」
「这对你会有什么损害?」俏如来皱眉问道,意识体被切割听起来就很不妙。
云仔一愣,笑容带上了甜意,假装遗憾地道「没有哦!只是以后如果动用这类术法都会被你发现而已,不能恶作剧了~」
即使是九算,对于非规格内的精神类术法也是非常忌惮。所以她将唯一能限制自己的锁链交给俏如来,知道俏如来习惯了背负,也把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因此她将看顾魔女的这份职责压在墨家巨子身上,也是唯一拥有利用这份力量的资格者。
如果常欣是云仔连接世间的锚,那么俏如来便是她所选择的天空。而恋爱,就像一场战争,不断地加重筹码,就为了能逼得对方弃甲投降。
乌祭那家伙都得到过俏如来回吻──管他什么原因──既然如此,她怎么能输!
「乌鵸云──」
云仔取了纸笔一笔一划的写下,清秀的字迹掩不住末尾的锋锐,写有姓名的纸张被转了半圈,碰到俏如来的指尖。
「真名──我承认的真名。」云仔认真地盯着俏如来的双眼「在东瀛的咒术体系中,名即为咒,自有一股力量。但在意识世界中,真名是连通本体的道路,只要有人呼唤,就不会迷失。」
「俏如来,我把我的名字交给你。」药师笑眼弯弯,在俏如来嘴唇前方竖起手指阻止他开口打断「持有锁链的你比谁都有资格掌握这份制约,意识世界是吾的领域,该由吾主宰,一切力量和弱点都应由吾自行背负──旦唯独允许汝留有一副钥匙。」
切换的古语是她的认真,也是她的不容拒绝。
「啊,还有,因为藏起来的意识碎片过小,只有感应的功能,要被外来的力量捕捉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转移、削弱、增强、或是反向影响等等,非他们俩人的力量是做不到的「不会对你造成威胁或伤害!」
意识体不是拼图,切割下的意识体难以再回到原来的形状,再次黏合回来。也就是说,他只能接受,不能退货,当然要把契约转给其他人也是不可能的哦,她不允许~
总是如夕阳般温和的眼眸此刻显露了本性的锋锐与强势,狡猾地将告白绑上责任,赤裸裸地阳谋,要俏如来接受责任,也接受她。
她说了很贪心的,俏如来让她依赖他人,那她也要俏如来毫不保留的信任,不容许墨家巨子有一丝一毫的猜忌与心疑。所以,她心甘情愿的绑上锁链,只要用他自己来交换。
作为他最真诚的赌徒。
被云仔的笑容刺激地闭上双眼,俏如来用力握住手中的琉璃串,发出清脆的声响。
锦烟霞前辈未明言的预警果然成真,是他的过错,明明不想伤害云仔,在为了安全亲手将她推向元邪皇时,却曾因为彼此的默契而暗自欣喜。他以为云仔足够坚韧而肆无忌惮,却差点铸下大错。
因为不能让乌祭胜利而明确断绝她的心意,导致最终仍是到了这一步。
他不是好的对象,不能也不应该耽误任何一位姑娘,更何况是云仔这么好的人,能成为朋友得到了那么多帮助是他的幸运,可是他却给不了她想要的,还必须亲手伤害。
是他的错,对不起。
「妳表明了立场,以后即使是军长也不能再猜忌妳了,俏如来会保护好这份力量。」俏如来顿了顿,忽略了胸口的钝感,冷淡地看着对方「妳是叔父的义女,是我的责任,也是我们的家人。」
云仔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本红润的脸瞬间刷白。
「我不会对你说谎,若你担心我一旦生出异心,会藉由碎片对你动手脚,那是做不到的。」药师鼓起勇气再接再厉,直接挑明「俏如来,你很清楚我的心意,我喜欢的是你!想永远陪在你身边的那种感情!」
「……从梦境那时就一步步算好了啊。」俏如来苦笑着垂下眼,这是他不得不收下的『礼物』。
他仍坚持说法不变「俏如来只视你为好友、为亲人,和无心一样,妳已经是我们的堂妹。」
「可我不想只做妳的家人!」
拍案而起,云仔激动地跨越桌子的距离,倾身逼近,不顾两只被震翻的茶杯,未喝完的茶水沿着桌面流动,汇聚成一摊水镜,映照出两人的表情。
「……俏如来有责任肩负天下的安危,无法兼顾儿女私情,多谢云姑娘厚爱。」
药师斩钉截铁道「你不讨厌我。」
──那就是喜欢。
「......」
「我心悦你,想陪伴在你身边,巨子需要巡回九界,我陪你,医治你所有的病痛,救助你所见之不平,我不会成为你的负累!」
「云医姑娘对俏如来帮助颇多,谢礼稍后会送至金雷村,礼数不周之处是俏如来失礼了。」称呼变得生疏,俏如来也站起身和少女拉开距离,冷淡地告诫「妳一向珍惜得来不易的亲人,比起踏足危机四伏的浑水,更该多陪伴叔父和无心。」
……如何称得上拖累,一直以来云仔都是他很大的助力!可是……可是他不该自私而毫无负担的利用这份珍贵感情。
她受过的磨难已经足够多了,但他还在其中增砖添瓦,自义为朋友,却无耻的以好心为名继续伤害她。
而且因为复杂的身份,甚至不能放任她有任何可能性去雁王那边。
只能用家人的名义铁石心肠地束缚住她的翅膀,以兄长的身份摧残她的心意。
俏如来根本不值得云仔的付出。
云仔红着眼,带着紧迫的气势盯着俏如来「可我无法把你当兄长看待,说真的谁大谁小还不一定呢!俏如来,魔的感情一认定就是一生,你可愿懂?」
「请自重!」俏如来再度后退,语气被逼得急,出口已是难得的重话,直指少女最重视的事情「你就不怕常欣之事重演!?」
「够了!」提到青梅,炸毛的小雀鸟也更加激动,绕过桌子的间隔,步步逼近「不就是害怕遇到需要牺牲我的时候吗?俏如来你听好,我、不、在、乎!墨家巨子一视同仁的舍得,一视同仁的不舍,我都明白!但是我更在乎你啊!你能牺牲别人,更能舍弃自己!我怕你受伤,我怕你孤独,我更怕你有一天再也承受不住背负天下的痛苦!──我想陪你走下去啊!」
一向通透的两个人,其实什么都懂,但谁也都无法妥协。
骤闻云仔告白,俏如来心神震荡间不禁倒退数步,魔的感情一向热烈而偏执,浓烈的表达让情感一向内敛的俏如来难以承受。
「但是俏如来不愿拖累姑娘一生!」忍下心里泛起的情绪,俏如来偏头冷言道「云医姑娘,俏如来还要处理元邪皇之事,请。」
抛下充满药香的屋子,俏如来径自抽身离去,头也不回地逃离金雷村,遇到人了也没注意,要让公事填满所有思绪,处理他该为之事。
前进的脚步仍然踏实沉稳,只是紧握珠串的手心溢出点滴艳红,泄露出纷杂难抑的心绪。
云仔没有追,站在原地从窗口目送白影离开。写有名字的纸张被蹂躏成看不清形状的一团,没有听见在外面敲门的武敛君,原本温和金眸暗沉下来后,被气质拉出差异的面容更加近似上官鸿信了,现在谁也不会怀疑他们的血缘关系。
她不会放弃的,时间站在她一方,只要耐心等待。
若俏如来无心,大可以维持现状将她绑在身边,理智冷血地将她利用殆尽。但他始终以真诚的态度面对,想尽办法保护她。这样的人,如何让她不动心动情?
魔伶公主留下的血纹魔瘟是制约被爱的人,是彰显所有权的印记,太过强势也太过危险。云仔心里愉悦地想,所以她反向给了俏如来制约自己的权利,让多疑的墨家巨子也能全心全意信任的条件,以责任与保护的重量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的存在──
目光扫过了屋内各物,她做下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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