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趟私活能挣上走两三年镖的银子,队伍内的镖师也大多心满意足,只是那些死了的,再开不了口。
张八顺从前到后,从后到前,一辆辆镖车都看过一遍,没挑到什么纰漏毛病。这本是顾生阳的活计,不过按他眼下这身子骨,这事儿还是得镖头他亲自来做。
走到中间那辆镖车的时候,张八顺听得其中传来的些异样的响动,便驻足停下来静听,似是被压抑得极轻的啜泣声,还有哀哀的低语:
“小南....小南....咱们回家了,咱们回家了....”
张八顺听出那是这趟镖中阿南阿北那双兄弟镖师中哥哥阿北的声音,兄弟俩都是伍和镖局二层楼武夫中的拔尖水准,是有望再上层楼的人,平日里押镖的苦闷日子,也都是这两兄弟打诨玩笑嬉闹,给大伙儿添些乐子。
两兄弟,只活下来一个,弟弟阿南被卧牛山喽啰拿狼牙棒砸碎了脑袋,那声脆响便是在数丈远的张八顺都清晰可闻,脑袋被砸得凹进去一小半,便是神仙也难救,阿南自是死了,直挺挺的躺在华府的地面上,眼棱缝裂,乌珠迸出,嘴里吐着白沫子,身子抖如筛糠,不到三炷香的光景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阿南是趟在阿北怀里死的,若非身旁镖局同伴拼死相护,说不定又要再搭上一条人命在华府。
直至卧牛山喽啰被击垮,余众溃逃之际,同伴的喊杀声才把神情恍惚的阿北喊醒,他疯魔似的拿着兵器对卧牛山那拿着狼牙棒敲碎了他哥哥脑袋的喽啰穷追不舍,追出河清城外半里路时才赶上,以伤换命取了那喽啰性命,而后便是发疯似的拿刀在那人尸身上乱砍。
待到伍和镖局的镖师终是在城外寻着他时,阿北双臂已是脱力,坐在地上一言不发,身旁是一团瞧不清楚本来面貌的烂肉,早来的镖师正在一旁干呕。
原本性子都跳脱的兄弟二人,活下来的那个也是沉默寡言,每日出了吃饭去茅房外,都将那装着阿南骨灰的乌木盒抱在怀中,睡觉也是不离身,有两个关系不错的镖师想借此调笑几句,却被阿北一拳打掉了门牙。
本想上去劝慰一番的张八顺想起阿南死后阿北对自己的态度,原本已伸出去掀车帘的手又缩回来,缓步朝第一辆大车走去。
还有多少人是作如此想的?他不知道,或许只有这一个,或许有好几个。或许在平日还还不至于显露些什么毛病,可长此以往,必然会出大问题。
这趟镖的人心,已大不如之前齐,这是张八顺早便有所察觉的。一时的人心向背尚且还能靠用些手段拉近距离,可当下以阿北为例,已是软硬不吃,还有那些没被发觉的人....
张八顺不由的扪心自问,自己代表这趟镖的所有人接下这趟私活,虽是全部人都不反对的结果,可其中究竟有几分,是他为了自己日后打算所为之的?要是只靠着伍和镖局给养老镖头发下的那点银子,想要给子孙置办些产业下来,谈何容易,张八顺当时也想到这节,又加上酒力作用,稀里糊涂就答应下了那华府主人,现在看来,真是天大的阴谋....不,已几近阳谋。
凭着华府主人显露出的财力,莫说请动他们这一趟伍和镖局中也算不上上上等的押镖队伍,便是连总镖头一并请来,那一万两银子尚且还能有盈余,可华府所为,究竟是为何?
张八顺喟然长叹,或许自个儿当真老了,要跟老顾头一道退下来,倒也不算坏事,此后这趟镖的人手聚散,那就得看老天爷了。
他上了第一辆大车,见大车上几人都问他为何耽搁如此之久,便推说道有辆大车车轴有些老旧了,担心路上出毛病,不过细看起来还算结实,也便不再计较。
“伍和一声镖车走,半年江湖平安回!”
大车前的趟子手高喊一声,华府所在那条大街上的行人视线被齐刷刷引过来,露脸的马夫和趟子手便有些自得,伍和镖局的吆喝声,喊起来就是敞亮有气势,不枉费了咱这大嗓门儿。
头辆大车的马夫甩了个响鞭,辕马便拉着大车,碌碌远去。
https://zerifeisheng.com/book/68689/26724926_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