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药箱子备好。”顾盛压低了嗓音,隐没在屋檐下的阴影中,视线却不离那颇有些破落的院门,“魏兄弟不是会来事的人....”
“那你为什么还答应他去?”那七叔再一次打开药箱看验,“这种事历来都是镖局里镖头和老人做的事,你们年轻人,于生死之间的事,眼光还是浅薄了些。”
望着院门前的人和院内的人都良久未曾发声,也良久未曾挪动身形,直至不知多少时候,他手脚都冻得有些酸麻,院门外站着的人才进了那小院,而后院门闭合,再看不见院内的半分情形。
“魏兄弟说他的命是和永安哥换的,这事还得由他去做。”顾盛低下头思索,“况且,我是信服魏兄弟的。”
“从宿州到晋州走这趟镖,通共才不到小半年,素未平生的人,你这个大小就谁也不服的小兔崽子,怎么就信服人家了?”年迈的大夫从身上摸出一根细长的中空的铜杆,铜杆一头像是个小锅,另一头则做成了圆润的含嘴,像是笙的吹嘴。
精巧的皮囊中倒出细碎的黄褐色的干枯草叶在铜杆一头的小锅中,细密地压实了,再用引火的火折子点燃,这黄褐色的细碎草叶便慢慢燃烧,一点红色的星火,他从另一边圆润的含嘴边吸上一口,那点星火便亮上几分,白色的,淡淡的,缥缈的,烟雾便徐徐上升。
口中也吐出一口缭绕的白烟,老人流露出沉醉的神色,依靠在街墙上,一手半举着那根铜杆,发出低低的默念:
青丝唯望离家去,纵马负刀天下行。
是非成败半甲子,白头几人返乡来。
顾盛知道这个自己应叫一声七叔的伍和镖局老大夫本是个读书人,屡试不第方才弃文从医,救了千百的人的性命,每医救一人,如若是束脩脉礼都拿不出的穷苦人,那便让那家人在并圆城外栽植三五杏树,行医至今二三十余载,杏已成林。
“七叔,这是?”那丝丝缕缕的白烟同样为顾盛所闻,只觉得原本紧绷的心弦缓缓放松下来,而后嗓子便麻痒得像是有人拿根鸡毛在那儿挠,咳嗽不止的同时苦笑着问。
“南方的菸草,是通利九窍的药。”被唤作七叔的老人倚靠在院墙上吞云吐雾,白烟缭绕在近旁,教人看不清他的面容,“是能让人放松镇定下来的东西,不过别多吸,毕竟医人救命的药草,过了量,许多也是能要人命的毒。”
老人眯缝起眼,最后深吸一口这铜杆的吸嘴,而后将铜杆在墙面上轻轻嗑,余烬便与灰一起被嗑出来。
重新填满了前端的铜锅点燃,老人从药箱中摸出一块雪白的纱布擦擦吸嘴,将铜杆递给身边的顾盛。
这个年轻人好奇地接过铜杆,不当心手拿得前面了些,被烫了下,赶忙小心双手伸出四根指头捏住离铜锅最远的地方,将嘴凑在铜杆的另一端,深深的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刺激着他的咽喉,像是有人在炭火中烧了极辣的海椒面。
“再吸两口试试。”老人微笑着看顾盛皱缩到一起的五官,给出了这个提议。
试探着在浅浅吸了一口,辛辣的感觉不再那么强烈,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头皮一直传到脚底板的酥麻温暖,像是冻了很久的人,骤然置身于一眼温泉中,又翩翩然好似在云端一般。
他贪婪地吮住吸嘴,正要再深吸的时候,身旁的老人从他嘴边劈手夺下铜杆。
“初次试这东西,浅吸一口最好,假使才起头便有了瘾,那便是害人的东西。”他收起这那根铜杆,将系装菸草的皮囊扎绳系上绳结,“听。”
并没有顾盛此前的担心顾虑的那般,小院内并未传来女人哭天抢地的嚎啕,只有年轻女孩被压得极低的轻声啜泣,还有老妪温和嗓音,却不闻多少魏长磐的声音。
在小院不远处,默然无声的二人,做好了随时冲进小院去用药石医救一位年老体衰又才丧子老妪的准备。
烟靡靡,雪霏霏,晋州并圆城上飘着雪并没有任何变小亦或是转大的势头,一如小院的人声,只是镇定之余,还透着难以掩盖下去的啜泣和哀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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