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羸马后腿受到重创,倒地不起,昂首嘶嘶哀鸣。距陷坑不远处,一抹窈窕的衣影拄剑而起。
冷凌霜簪带迸散,披落一头如瀑长发,掩着半张如雪玉靥;周身衣衫被尖利木屑划破,血染如枫,破孔里露出欺霜赛雪的晶莹肌肤,分外凄艳。
她勉强站起,拖着左腿走前几步,从破烂的篷布底下拉出二姝。两人似无大碍,夏荷照旧昏迷不醒,秋兰抱着小脑袋连摇几回,神情茫然,身上却没见什么皮外伤。
安生抓起一根碗口粗的辕木,四下急望。
一阵寒风吹来,左右树冠沙沙摇动,天边乌云被刮得漫卷而来,月华越来越稀、越来越淡,视界里又比想象中更加浓暗,就像有人在吹着灯焰玩儿……
凭着一股莫可名状的直觉,安生拖着辕木朝前方走去。
冷凌霜拄着寒霜剑,与秋兰一同搀扶夏荷,迎面走过来,秀丽的脸上满是关怀之色:“安兄弟!你还好……”
安生心中一动,大吼:“小心!”抡木往一旁的树影扫去,砰的一声,整条辕木应声爆裂,一条纤细苗条的俪影闪了出来,几株粗木四散倒落,铁链声中,拖出一把狰狞的巨大石刀!
“快走!”他回头大叫:“往烽火台去!”
冷凌霜微一迟疑,将寒霜剑扔了过去。
安生一把接住,心中暗祷:“阿叔!阿生今日将性命,交到你亲手所铸的剑器里了!”连剑带鞘扫向敌人!铁石交轰之下,寒霜剑鞘迸碎,暗铜色的剑身却连晃都不晃;巨石刀簌簌几声,抖落些许石粉,刀身上剑痕宛然,犹如新刻。
安生大喜,也不用什么招数,双手握着寒霜剑的奇长剑柄,回身又是一斫!他自知武功低微,所恃者不过天生的膂力,因此一昧猛砍,每一下都抢在秋月之前,不待她体势用老,转头又是一剑;对击十余合后,秋月身子轻盈,越转越快,刀却相形变缓,与其说是舞刀,不如说是以巨石刀为盾,撞击的动作还多过了砍劈,人刀渐渐分离。
虽是如此,巨石刀毕竟有千钧之重,再加上寒霜乃极刚之剑,剑身硬实、不具韧性,每回交锋,挥出的力道倒有三成由剑身反馈回来,震得他双手虎口迸裂,两臂酸软,边打边退,不意一脚踏空,竟然摔入一处大坑里。
“不好!”他举剑护住头脸,但巨石刀连地面都能硬生生劈出三尺深坑,居高临下,岂能被轻易格住?正要闭目等死,谁知秋月忽然停步,在坑边踌躇起来,似乎想后退跳将过去,如在断桥时一般,但又隐约知道敌人不在对面,一双雪腻的细直长腿在坑缘前前后后探着,沾尘的赤裸足趾十分娇妍,****一览无疑。
他无心细看,忙环视四周:坑深约七尺,足有一丈见方,沿坑似乎砌有砖石,如今倾坯大半。
此地离五双城的烽火台甚近,可能是昔日屯兵卫所挖掘的贮水池。“难道……她爬不下坑壑?”
忽然想起阿傻掉落断桥时,动作更加呆板,半晌都爬不上桥墩,似乎是妖邪怪刀附身的弱点。秋月下不了池坑,气得尖声嚎叫,抓着铁链,猛将石刀往坑里一掼!刀尖掼破池底铺石,安生避无可避,攀着粗糙的石刀表面往上一蹬,乘机跃出池坑。
秋月随即用力扯回铁链,力道却差了分许;巨石刀稍动即沉,第二下才又拉了上去。
安生见此心想:“果然如此!妖邪怪刀纵使神异,但所附身的人力毕竟有穷。”觑准时机,一剑刺中秋月的右大腿!
秋月一跤坐倒,巨石刀当胸一抡,将安生平挥出去。安生直摔到池坑对面,落地滚出两丈有余,一口鲜血全呕在地上。
他起身一抹唇际,提剑缓缓退走,对面秋月坐在地上,不住挣扎站起,右腿却无法施力,又圆又大的眼中射出熊熊恨火,口中荷荷低咆,宛若困兽。
安生盯着她,沉声道:“你若再要追来……下一回,我会取你性命。”妖邪怪刀似通人语,秋月仰天尖嚎,挣扎得越发激烈。
一妖一人四只眼睛隔空对峙,安生直退出十丈外,才转身往烽火台奔去。他一路借由月光辨别地貌,认出此地名为“狮驼峪”,算是铸剑山的北方支脉,峡谷不甚高,却层迭成狮身驼背状,故尔得名。烽火台应沿峡顶而建,再往前去,便是一片低崖。
奔跑一阵,听见前方有刀剑交击声,暗自心惊:“莫非烽火台出了什么意外?”急急穿出树林,却见台前的空地之上,一片青芒夹着霭霭红雾,其间一条人影交旋闪现,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趋避直如鬼魅;再揉眼睛,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战团中心,冷凌霜手持一柄酒红弯刀,那丝丝红雾正是由刀身上窜出。她左腿有伤,索性坐在地上,背门靠着台前石狮,径以弯刀应敌,夜里看不清她的神情,从舞刀的动作判断,体力似已不支。
来人占尽上风,却迟迟未下杀手。安生正要上前,忽听秋兰叫唤:“安生!快去帮霜姊的忙!”
转头望去,只见她远远坐在空地另一侧,身边除了趴卧的夏荷之外,还有一名容貌清癯的高瘦老者闭目盘膝,脸色青得吓人。
冷凌霜一听他来,手底骤软,似乎气力已尽;那手持青芒的敌人也不屈膝弯腿,足尖一点,便要倒退开来。
冷凌霜急道:“安兄弟!快,快拦住此人……”忽然粉颈一歪,软软瘫倒,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挺直的琼鼻却喷出两道淡淡粉烟,恍若胭脂悄染。
安生这才明白;原来非是击退来敌,恰恰是要将他留下!急迫间不及细问,抡起寒霜剑一扫,将来人的退路尽数封住!那人转身格挡,照面一瞧,才发现他周身、头脸均缠满绷带,持了柄绿光闪闪的阔剑,剑锋形如兰瓣,极为罕见。
安生微微一怔,认出是狼叔的冶炼铸房为心剑宫承制的兵器,开锋研磨时他还曾经在一旁观看,脱口道:“你是心剑宫的赵三侠!”
那人不发一语,随手化去来势,正想夺下寒霜剑,岂料安生一缩手竟避了开来,露出绷带的细目里掠过一丝赞许;也不见他如何出手,安生胁下微疼,整个人倏忽倒地,半边身子酸麻难当,动弹不得。
那人缓缓走过他眼前,一颗血珠蓦地坠地;第二步尚未跨出,血珠又复滴落,第二颗、第三颗……直如檐前雨漏。
“他受伤了?”安生心下骇然:“以他的身手,若施全力,怕连二掌院也难以抵挡……此人,究竟所为何来?”
那人平举兰锋阔剑,跨步而来,一步快过一步,越走越急;蓦地身形微晃,飞也似的刺向闭目盘膝的白衣老人!秋兰吓得惊叫起来,谁知剑锋着体的瞬间,老人倏然睁眼,反手将兰锋剑卷入袖中,一掌击在那人胸口!那人胸口刀创爆裂,鲜血如提酒酾空,溅成一片贯日长虹,身子一弓,拔剑倒退;两个起落间已滑出四五丈远,双膝跪地,深浓的血浆鼓溢而出。
老人面色灰败,这一击似乎用尽了他仅剩不多的余力,同样站不起来,撑地剧咳一阵,冷笑道:“弄了半天,原来……原来你是来杀我的。想……想灭口么,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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