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持阿呆父亲的家传宝刀、使的是阿呆家的不传绝学,住在历代先祖传下的老宅庄园里,重新聘过了庄客护院……他摇身一变,成为阿呆家这代唯一的血脉,是出类拔萃的、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出色刀客,拥有列祖列宗难望项背的惊人武艺。从前庄园附近的老乡里都被赶走了,阿呆和他大哥的事根本无人知晓,更遑论遗忘。
“阿福,我们……不能再等了。”
不知从何时起,大哥又开始同阿呆说话,只是仍不看他而已。
“我不知道能不能打赢他,那人的武功进境……快得只能说是邪门。”
大哥沉声道,小心啜着黄油葫芦里的小半壶劣酒,如果那种混浊的灰青液体能称做“酒”的话。
阿呆尝过一回,呛得连胃酸胆汁都呕出来,除了烈得刮肠,简直一无是处。
“但我们不能再等了。再耗下去,他只会越来越难打。”
大哥珍而重之的把葫芦塞好,细细将葫芦嘴、指掌之间溢出的酒汁舐干净,小心挂在腰际。
以前庄子里的老酒窖藏有许多百年佳酿,但阿呆的大哥滴酒不沾;这个瘾,是这两年餐风露宿时才养成的。
“如果我死了,这仇便到此为止。你不懂武功,就当没这些事罢;隐姓埋名,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就好。”
大哥背了只方方正正的蓝布包袱,提着一柄钢刀。除了黄油葫芦以及那身草鞋衫裤,他身上已没有其他的东西。
阿呆没听从大哥的吩咐逃命,悄悄跟着他来到忘川谷。
那人早等在台前,双手抱胸,傲然睥睨,这几年来他已隐然成为一方传奇,百战长胜、风采照人,益发不可逼视。阿呆遥遥躲着,谷中风刀不息,这么远的距离就算长耳朵也听不见,但他眼力很好,竟能读出唇型,恍若亲临。
这两年间什么都变了。唯一没变的,就只有秋水亭主事的谦恭有礼。
“这一回,您还能押什么?”
大哥解下蓝布包袱,露出一块木纹苍苍的熏黑牌匾。那人眼睛一亮,含笑不语。
“这是我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大哥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不是很想要么?这回,我押的是我的姓名;你赢,从此这底下的名和姓归你,无论谁问,你都是本家出身,货真价实的第十四世嫡长。这,够不够份量?”
牌位的最角落横雕着“十四世”的字样,底下并排着阿呆和他大哥姓名的簪花小楷。
那人笑道:“你早两个月来肯定值,不过我近日才杀败盘据五岛的妖邪,降服人称‘侍刀魔’和“奉剑魔”的妖人,身价暴增,一条姓名只怕不够。你家再多也没有啦,不若凑一对儿罢?”
大哥当阿呆逃命去了,早让他舍弃一切包袱别想复仇,答应得干脆。
“好。”
那人点点头,秋水亭的主事收起乌檀木牌,秋水台上只剩下两人。
尘沙蜂虿暗黄天。阿呆的大哥拔出钢刀,那人双手负后,贮有家传宝刀的乌木长匣立在台上,八十五斤的沉甸直视旗卷风啸如无物,仿佛打入台基的一根铁桩,连晃也不晃一下。
“我很佩服你。”
他扬声笑道,雄浑的内力穿破风咆,仿佛说话的人就在耳畔。
大哥只当是恶意嘲讽。近三场决斗,阿呆的大哥所能撑过的回合数越来越少,倒数第三场走了一百零七招,第二场六十五招,三个月前那场只换过卅七招,便败下阵来。
阿呆的大哥不畏枯燥,将家传的“降龙刀”刀法练得精纯,原本一式数变的刀招越练越少,最后多只剩一刀。与那人以外的对手过招,他极少出过三刀的。
“‘降龙刀’这般枯燥乏味的刀法,你可以日复一日的练下去,还将它练得更加枯燥乏味,实在了不起。”
那人朗声笑道:“你以为,降龙刀法便是《降龙伏虎神诀》的别称、几招刀法便足以号称神诀么?你们错了!阳家十二代前的那些个老骨头,通通都想错了!”
大哥双目圆睁,紧握住钢刀,咬牙切齿。
“无行贼子!你还在说那大不敬的妄语!”
“我没骗你!”
那人哈哈大笑,目中却迸出嚣狂的厉光,昂首道:“《降龙伏虎神诀》乃是当世绝学,指的是几套出神入化、境域不同的武功;你所学的降龙刀,不过其中一部《降龙刀诀》罢了;相较于其他真正的高深武学,这部刀法只能居末!”
“你胡说!”
“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掘开你阳家历代祖坟,挖遍龙王祠阳家庄的每寸土地,再加上你这两年来不断贡献祖传宝物,终于让我找齐其他神诀;我的功力突飞猛进,便是最佳证明!”
他大笑:“你已一无所有,若我所料无差,最后一部神诀必藏在牌位中!
今日败你之后,便是完整的《降龙伏虎神诀》现世之时;你想不想,一窥阳家神功的真貌?“
阿呆的大哥心头一跳,忽然有些动摇。阳家历代武艺不兴,那厮却凭空练就一身惊世绝艺……真正的《降龙伏虎神诀》究竟有如许威力?
那人便在这一瞬出刀。在“一刀”的境界里,攻心始终为上。
他以言语扰乱大哥心绪,等的就是这一瞬间稍纵即逝的精神破绽。
乌木长匣一晃,泼墨一般的血练刀光穿破烟尘,正中大哥的胸口!
阿呆的大哥骤尔回神,钢刀一挡,攻的一刀对上守的一刀,快得难以置信。
“铿!”
血刀穿身而过,身后刀痕迤逦,宛若沙中游蛇。凡铁锻造的钢刀应声而断,余劲所致,大哥猛向后弹,被斜斜划开的胸腹间喷出血瀑,坠地染尘,逐渐被飘落的黄沙所掩。
阿呆眦目欲裂,嘶吼着:“大哥!”
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剧烈的疼痛与共鸣胀满胸臆。连滚带爬冲出藏身处,大哥的尸体已覆着一片薄薄黄沙,难以辨位,反倒是泼溅开来的血池并未立刻消失,粘着滚滚黄沙四处流淌……决斗台上,那人一手遮阳,一手轻轻一挥,随行的爪牙们便朝阿呆扑过来。
“……后来,那人并没有找到第七部神诀。他疑心我藏起秘密,便严刑拷打;又怕我泄漏这件事,用烙铁和红炭毁了我的双手,让我无法再写字。”
“他将我流放到山林荒地自生自灭,虽未灭口,却派一名武功高强的昆仑奴尾随,我若想向别人泄漏身份,便将听者杀死;若想练武报仇,便杀死我的师傅。如此过了六年,直到今天。”
“那人占了我家在龙城降龙山的庄园,持用我先祖传下的降龙宝刀,以先祖创制的绝学《降龙伏虎神诀》扬名立万,并以阳氏代代相传的‘横扫八荒’称号行走江湖。他自称是亡父的独子、阳家第十四氏的嫡长孙,他剥夺了我与兄长的姓与名,却以我大哥的名姓行世,蒙骗世人……”
安生语声方落,阿呆猛然抬头,木然的表情忽然变得生动,肌肉坏死萎缩、如同焦木的枯瘦食指往席间一比,双眼迸出恨火:“……那就是你,阳顶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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