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池塘里的锦鲤是皇帝赐下来的,均是名种。晴姐儿年纪小,入秋之后,奶娘怕她在水边久坐着了凉,压根儿不敢带她去。晴姐儿只有在娘亲有空的时候,偶尔才能去看,早就垂涎已久。见哥哥要带她去看鱼,立刻高高兴兴地跟着走了。
张夫人强压着心头怒火,对着大丫鬟道:“多叫几个人跟着,一刻钟就回来。”
大丫鬟低声应了,急忙出去嘱咐了几句,把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婆子都派了出去。自己把手里的香粉装进荷包里,深吸一口气,这才转身回了屋。
屋里伺候的人走了大半,只剩下一个二等的丫鬟叫蕙兰的,见她来了,杀鸡一般冲她使眼色。
大丫鬟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见张夫人脸上的阴郁都能够挤出水来,不由惴惴不安,立刻打起来十万分精神。心中暗自揣度,也不知道那信里写了什么,能让夫人气成这样。
无数个念头在肚子里打了个转,大丫鬟还是没敢张嘴,谁知道哪句话说的不对,就正好点了夫人这盆炭火呢?
蕙兰半低着头,见她迟迟不语,不由腹诽,平常见这一等的大丫鬟姚黄最是会奉承,肉麻的话一套接着一套的,从夫人那里不知道哄了多少好东西去。如今见夫人生气了,正是用得上她的时候,谁知道竟然跟着缩头乌龟似的缩了,真是不知所谓。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意识到这是个大好的机会。嘴角微翘,堆出自觉最合适的笑容来,抬起头来上前一步,放柔了嗓子,轻声慢语地道:“夫人别恼,咱们侯府里有的是人,大不了把那些蠢材换了就是。”
姚黄闭了闭眼,这个蠢材。跟了姑娘这么久了,怪不得才混到个二等的份儿上,到姑娘出嫁的时候,巴巴地让夫人把自己派了过来,顶了一等大丫鬟的缺。
张夫人心中一跳,看到蕙兰的笑脸,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她沉声喝道:“都出去!”
姚黄急忙蹲了蹲身子,连话也不说,直接恭恭敬敬地倒退了出去。
蕙兰愣了愣,眼角余光瞥着姚黄出去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出了错。当下不敢多说,急忙也退了出去。
出去之后见姚黄也不走远,就在离门不过一丈的地方站着,不由火起。这贱蹄子定是知道了什么,这才不出头,白白让自己惹了夫人着恼,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她沉着脸,走到另外一边站着。一双耳朵竖了起来,眼角瞄着姚黄,打定了主意,若是夫人再叫人,打死她也不出头了,就跟在姚黄后头,有什么雷让她顶去。
屋外两个丫鬟之间的暗流张夫人自然不关心,她一颗心仿佛正被泡在了一碗冰水里,连带着全身都是冰冷刺骨的,一双保养得益的手,也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高氏,高氏,她居然还活着!
还有那个柴伐北,那可是侯爷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爵的!
续弦这个身份,原本就让她觉得不足,眼下竟连这个身份都要保不住了吗?
高氏,一个农妇,难道就要抢了她的侯夫人之位不成?那她成了什么?她生的两个孩子又成了什么?
张夫人的眼泪不由自己地掉落了下来,难不成她堂堂一个侯府千金,要为人妾室不成?那还不如一根绳子上了吊,也免得自己受辱。
不行,绝对不可以!
她可以一根绳子了断了自己,可孩子呢?好好的嫡生长子,外家还是侯府,就这么成了妾室次子,那还有什么前程?还有晴姐儿,侯府的嫡出女儿和庶出女儿之间可是天壤之别,她可是有亲身体会的。想当年她在家的时候,什么时候拿正眼看过那些庶出的姐妹过?那些庶出的姐妹在自己面前,哪一个不是唯唯诺诺,看自己眼色行事的?
别的不说,光婚嫁这件事,就够让人无力的了。她给真武候当续弦,还是受了天大委屈的。也正因为此,丈夫才对自己千般愧疚,将家中庶务尽数相托。那些庶出的姐妹呢?不是给了六七品的小官员,就是给了超品人家的庶子,仰人鼻息过活一生。
想想自家的孩子将来也有可能落得那个下场,张夫人打了个冷战。
不成,不成,这绝对不成!
她不由暗自咬牙,这个高氏,她怎么这么命硬,居然还活着。
高氏只要还活着,她现在所有的一切,就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说不准什么时候一阵风吹过,就从自己手里轻轻巧巧地被夺走了。
张夫人突然发现,原来就连自己原本看不上的这个续弦的身份,也是相当不牢靠的。她不觉怀念起以前的好日子来。
丈夫敬重、儿女乖巧的好日子,就在不到一刻钟之前,被这封信轻而易举地踢到了天边。
她不觉站立起来,这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她一个人解决不了,她得回趟娘家,问问娘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对了,兄长就在锦衣卫办差,他在外面认识的人多,主意也多,肯定能给她出个好主意!
没错,就得回娘家,要是高氏母子还活着的消息大白于天下,别说她了,就连他们张家,也会成为天底下所有人口中的笑柄。就算为了张家的声誉,爹娘也好,兄弟们也好,就不可能会允许真武侯夫人的位子旁落。
张夫人觉得自己一下子有了底气,她可是有娘家的人,她也有儿女,一个农妇高氏,除了有那么点儿把小叔子和嫡长子养大的功劳,还能拿什么跟她比?
不过就是俩秀才而已,天下读书人何止千万,秀才算什么?跟他们张家一比,连脚底的泥也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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