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弘范用文天祥给儿子当磨刀石
瞭望兵说:“伪宋有四艘小海鳅船出海,投的应该是轻火弹,故而距离一里多,就烧着了”。
张弘范郁闷地对瞭望兵说:“下去吧,继续瞭望”。
孟祺恨恨地说:
“吐鲁克这个蠢人,为了争自己的功劳,不惜破坏都元帅的计谋;
那个张世杰本来就蠢到家了,自己把自己的水道断了,现在船也连在一起,20万人,那几口井顶个屁用,听说已经吃了十来天咸水和干粮,他们早晚熬不住,再过几日饥和渴就能让他们不战自溃;
现在我们巡防外围,他们插翅难逃。
待到他们有兵抢粮抢水,我们兵不血刃,还捞一个好名声。蠢材、蠢材,要不是他是蒙人,必军法从事。”
张珪站起来:“爹,现在怎么办?那个狗娘养的吐鲁克……”
张弘范用刀叉起一只虾仁,慢慢咀嚼起来,吃了几口,沉声道:“形势比人强,说这些有的没有的,白费力气。海力,查查他们去追击了什么水客?那么重要,不惜违背军令?”
孟祺说:“大帅,无论如何,咱们要做些动作,虽然吐鲁克擅自追击,事出有因,不过咱们也不能让吐鲁克部陷入险境而不救援,否则愧对大汗,为今之计,帷幕已经被烧,恐怕宋人已经窥破行藏,全线突击,恐怕是唯一的办法,只是,是全力突进,还是以救援撤退,还需大帅定夺。”
张弘范抿了一口米酒,笑吟吟地看向文天祥:“文丞相天纵之才,允文允武,吃了些许某家酒菜,何以教我?”
文天祥也笑吟吟地,拱手施礼:
“镇国将军(元十四年即公元1277年被授予镇国上将军的军阶)不杀文某,还赏赐了些精美的牢饭,文某感恩不尽;
虽然这些饭食都来自宋民宋食,不过呢,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我观蒙元战船蒙上帷幕,必然是想混淆视听,歌舞宴乐,实不足以蒙蔽大将,只可恨宋军没有大将。
天可怜见,你堂堂蒙元,四民等次,吐鲁克骄纵贪攻,已经失了先机,我猜你们原本是想用的纵火之法怕是难以奏效了,你蒙元只有战船400多艘,大宋战船连锁数里之遥,一两千搜之巨,又有床子弩、八牛弩、投石机,只要多设撑杆,多涂抹淤泥,你们火船如果不能意外突进,数量太少不能快速奏效燃起大火,那么你们每战船一艘要对战宋军三四艘,不容易取胜。
文某这顿饭,吃的倒是蛮开心的,来人斟酒,饮胜此杯。”
张弘范亲自端着酒壶,走到文天祥身边,给文天祥斟满米酒,文天祥也不遮袖子(在士大夫阶层文化中,这是一种很失礼、很粗鲁的表现,文天祥以此表示——你们活该),一饮而尽。
旁边海力等一干亲卫,皆怒目而视,张珪气不过:
“爹,你是不是太重视文天祥了,这哪像囚犯?今后如果有人在大汗(蒙古元朝的统治者)面前给咱们下蛆,这是个说不清楚的毛病呀。”
张弘范听了以后,却仿佛喜不自胜,摇一摇手:
“儿子,这就是你要学的功课,大汗那里,只要咱们这次胜的漂亮,全歼宋军,或者迫降宋军,就没有人能够歪嘴,爹考考你,是全歼宋军更好呢,还是迫降宋军更好?”
张珪看看他父亲,又看看文天祥,再看看孟祺,犹犹豫豫地说:
“兵法云,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迫降更好吧,也显得咱手艺好,儿子可不是莽夫,不会为了军功损害朝廷整体利益。”
张弘范哈哈大笑起来,张珪窘迫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求援似地看向孟祺,孟祺开口说:
“少将军已经是少见的人杰,不过,要想登高一步,须知穷根溯源,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何也,因为兵事在军,更在民;
故《左传·成公十三年》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孙子兵法又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兵者,开疆拓土的目的在养民、富民、强民,疆土即开,兵者之责在卫国、卫民,兵来自于民,养之于民。
所以亚圣《孟子·尽心章句下》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
张珪听得已经头大,忙双手把住孟祺的手臂,即恳切又耍赖道:“孟师傅,您慢慢说些”
孟祺说:
“少将军,一般人能够通读兵书战策,知晓练兵之法,能够观察天文地理山川形貌,计算辎重粮秣,战争消耗,了解敌国人情军事,会用计谋,那么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可以做不错的将军;
但是要做到了解战争的根源、目的,知道战争该不该打,怎么打,即必须了解到,国家的战争,是为了国家的利益,无非开疆拓土,保护国民生产生活。
所以左丘明说国家的大事,在祭祀和战争;
孙子兵法说,兵事是国家的大事,直接涉及到国家兴亡存废,战事未完,则不能轻言胜败,战事即便胜利,带甲十万日费千金,久暴师则国用不足。
但是他又说兵外而国利者未之有也,这一点我们蒙元骑兵却实实在在是不一样的!
蒙古北边之地非常寒冷,无法种植,只能游牧,每到冬天,如果不能通过卖出牛羊获得生活物资,蒙古人就只能承受饥寒交迫,白灾一起(草原上大规模暴风雪,会掩盖地上的草木,导致牛羊没有食物冻饿而死,人也因此冻饿而死),千里雪沃冰封,那真是绝望呀,除了死亡,就是死亡。
所以蒙古人从小生活在马背上,一兵三骑,日行千里,就食于敌,战利品丰富,远胜于生产,所以我们能够打破孙子兵法的局限。
我们才能用这么少的军民,打败大宋的军队。”
张珪挠挠脑袋:“这么复杂?不过好像一听,很有道理的样子。”
孟祺接着说:
“至于你说到的咱们善待文天祥这件事情,得乎天子为诸侯,咱们如果失败了,那就是千错万错,但是只要咱们胜利了,那就是大智大勇大仁大义,什么人下蛆也没用;
所以,关键不在是不是善待文天祥,而是胜还是不胜;
少将军,从拔都(勇士)到镇国将军,欠缺的不是勇敢,而是智慧;
不是背书本解经义掉书袋,而是穷其根源,明其运化。
打个比方吧,我们看花很好看,如果想要一朵花怎么办?当然可以抢下来、买下来、要过来、借过来;但是我们想要满园的千万朵花朵常年的盛开,那就要栽种。
有人说,整个花园,我家有钱也可以买下花摆上呀,说这个话的人,就没有当过家;
所以《庄子·秋水》篇说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战争,驱动战争的是利益和利害,决定战争的,是物资获取和战争人力,这是战略的根源,在这之后,才有战术”
孟祺见张珪依然犹犹豫豫,接着说:
“既然说到这个程度,我就替少将军说说迫降和全歼;
这就分为比较迫降与全歼的——军事利弊、民生利弊和朝廷利弊;
从军事利弊来说,宋军如果打仗,迫降敌军,能够减少战损和抚恤,军功也很高;
但是对我大元来说,我军将士的利益主要是战利品和军功晋升,因为我蒙元军制与宋朝不同;
宋朝轻视我蒙元,自然不屑于了解我军军制与将士的利益,甚至一些酸文腐儒喜欢寻章摘句,宋朝甚至文贵武贱;
但是他们人口太多,过于富庶,兼有兵器冶铁之利,这是我蒙元全朝都比不上的地方,他们有大把的人口和物资可以浪费甚至破坏蹂躏,可是我们必须精打细算。
所以,迫降从军事上,已经对我们非常非常的不利了;
迫降唯一的好处,可能是让赵昺皇帝一党归降。
可是他们已经有恭帝递送降表在前了,陆秀夫张世杰不是又立了赵昺为帝吗?
我们迫降赵昺,他们还可以再找个人当皇帝反抗我蒙元;
失败了还可以归顺,还要我们来养。
在我们的占领地,是官员在替我们收取税赋办理民政,而不是宋朝的皇帝。
如果他们成功了,你我项上人头不保矣!少拔都,作何选择呢?”
张珪恍然大悟:“哎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怪不得都元帅一直都不肯发起进攻,只是在做围城准备,下面人都说是我军船少的缘故。”
孟祺道:
“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军中之事,一旦发动,保密最是重要,保密可以被动保密,例如秘而不宣,也可以主动保密,例如散发假消息。
但是大的事情,大的军事行动,很难完全保密,故而要混淆视听;
但是混淆视听,又容易让自己兵士不会失去战斗意志,这就很不容易。
本次会战,自都元帅将分船队绕过崖山东面水道,强占崖山北部海道这一刻,就已经锁定了胜局。”
张珪拍拍脑袋:
https://zerifeisheng.com/book/7101/186989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