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话音都隐隐发颤,倒不是他胆小,而是对凶险的认识太深刻。
此前他还满心笃定的分析外界酷吏即便有心构陷他家,也根本掌握不到他家的具体状况,转头便被徐氏告知有人于禁中私访他家事迹,打脸之余,更让李潼有种风雨欲来的危机感。
徐氏深吸一口气,脂粉厚涂的脸上虽然看不出脸色变化,但眉眼间也是充满了凝重:“是、是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使派……”
果然,果然!
李潼心绪陡地下沉,就连身躯都不易察觉的晃了一晃。
“丘神勣?这狗贼打探我家……”
李守礼听到这话,脸色也是陡然一变,素来懒散的眼神也顿时迸发出一股慑人的恨意。
“不要慌,不要喊!”
李潼抬手止住李守礼,口中安慰也是对自己说。
他的判断大体是没错的,一家人常年被囚在深宫中,即便是最近有了什么存在感,外界酷吏也少有敢于窥望禁私而攀咬他们一家。
但这逻辑只适用于一般情况,而丘神勣明显并不适用此类,彼此之间可是有过命的交情,是那种不弄死你我就跟你姓的关系!
弘道元年,高宗宾天,到了第二年的光宅元年,丘神勣便奉命前往巴州,逼杀故太子李贤。这自然只能是武则天的指使,丘神勣哪怕再怎么利欲熏心,也不敢出于窥度邀宠,便自作主张干掉一个曾经的储君。
这逻辑也很简单,短短两个月内,大唐接连换了三个皇帝,动荡之猛烈、国朝所未有。故太子李贤虽负逆名,但也久在储位而多得令誉,论及誉望只怕还要高于刚刚被废的李显,更不是骤登大位的李旦能比的。
武则天虽然操弄公器,但也满心危机,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任何一点风险都要杜绝,除掉李贤这一人望之选是当务之急。二月初六废李显,初七立李旦,初八废留守长安的皇太孙李重照,初九遣丘神勣杀废太子李贤。
来到这个世界后,李潼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萦绕在他们一家人头顶上的危机来自何处?武则天弄权窃国,身为李家人就是原罪,这一道理不假。
但如果说真的是武则天蓄意加害而长久折磨,这其实有点太看得起他们一家。
随着亡父李贤被逼杀,他们三个失怙的可怜孩子还真不值得武则天正眼去望,除非武则天其余儿孙尽数死绝,他们才能在政治上对他奶奶构成威胁。
李潼想要活下去,也逐渐认清一个事实,他奶奶武则天是守关大佬,途中的精英怪同样能要他小命。眼下的他将武则天当为假想敌,只能是与空气作斗争。
倒不是说隔辈亲,武则天笃定不会弄死他们几个小孙子,而是彼此位置相差悬殊,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手。
眼下的武则天,言则权焰滔天,实际上对手不要太多,特别朝中的宰相们,眼下还没有被完全打断脊梁,这才是真正能够要她命的威胁。比如在越王作乱中领兵外出的宰相岑长倩、张光辅等等,特别是张光辅这个人,明年就会被宰掉。
这一时期的宰相,对武则天还是有一定制约作用的,如李昭德面忤廷争,扑杀妖人。天授年间,围绕嗣位争夺,宰相一连死了十几个,这才有了之后狄仁杰之类,我对你称国老,你对我笑呵呵的一团和气,杀破胆了,只能曲线救国。
了解这些,才能明白李潼何以对丘神勣闻名色变。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对李贤后人念念不忘,务必要置他们一家于死地,首推丘神勣这个逼杀李贤的实际操作者。
此前百骑军士郭达暗通仁智院,李潼就已经怀疑过是否丘神勣指使,但是由于之后没有波澜余韵,他也渐渐忽略此事。
此刻经由徐氏提醒,他才终于醒悟到自己此前的不安,是潜意识里从钟绍京意外中的张光辅而又联想到了同样定乱归来的丘神勣。
“其、其实今夏,大王等入系内审,便有人暗示我留难太妃等……妾虽凶顽,但也不敢斗胆陷害纯良,只是、只……”
徐氏这会儿也是一脸忐忑的讲起旧事,偷眼见永安王对她并无责难之色,这才又叹息道:“今次访问我者,还是旧人,也是从她口中我才得知,欲陷大王一家者乃是丘神勣……”
听到这话,李潼不免又是倒抽一口凉气,狗贼亡我之心不死!原来小动作在此前便有端倪,内外隔绝,总是不好操作,加上之后不久丘神勣又前往博州平叛,这才暂时中止了对他家的陷害。
如今挟功归来,气焰更高,又见雍王一家处境状似有了转机,担心宫中内应迟疑,这才暴露出身份,想要继续弄杀他们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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