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知肚明,自家儿子苏寒想要当兵的意愿自己拦是拦不住的。早在两年前,苏寒不依靠家里就能在大学里生活下来的时候,他这个当爹的就知道,这小子翅膀已经长硬了。
别人从他的话里,听到的都是炫耀自得。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作为一个父亲,看着自家的儿子一步步自立,不再将自己的意见作为行动的主导,那是一种怎样的失落的忧虑。
自然,苏昌明也有自知之明。
他这一辈子,走的最远的地方也只是更西北的边疆,做的最厉害的事情也只是拼死拼活供苏寒上学。
当苏寒离开西山堡,离开六堡乡,离开金山县的时候,他这个当爹的,也只能远远望着自己孩子的背影。
王秀珍依旧在啜泣。
苏昌明起身,将烟头掐灭在锈了层层烟渍的玻璃烟灰缸里,迎着窗棂中有些刺眼的阳光长叹一口气。
“娃大不由娘,何况我们这娃还是闯出去的。他想当兵,就让他当去吧。这几年大学生不包分配,个人找工作也费事。听说大学生当兵将来还给安排工作,总比我们在屋里瞎操心强。”
“再说了,电视上隔三差五看新闻,就看见美国佬成天打这打那的。我们国家不是都在搞经济建设奔小康么,轻易也打不起来,你那怂心就好好放进狗肚子里去。”
啰嗦这些,固然是想安慰王秀珍,但言辞里到底还是少不了埋汰。
被苏昌明这么一说,王秀珍的眼泪倒是收了起来。但一句“把心放到狗肚子里”也成功惹的她不高兴,抓起手里刚纳好的鞋底对着苏昌明就是一扔。
两口子闹了一番,见王秀珍终于不再胡思乱想,苏昌明心里又长舒了一口气。
“行了啊,打两下出出气就行了,往死里打啊。我去给这小浑球回个信。”
苏昌明准备去找那好些时日不曾用过也不知放哪里的墨水笔。不过刚转身,就被王秀珍给拦住了。
“写信太慢了,等娃回信这征兵都征完了。你直接到昌荣的铺子里打个电话过去吧,上回你不是留了个他们那个宿舍门房的电话嘛,我给你找找。”
哭的稀里哗啦的是她,火急火燎的也是她。
苏昌明看着自家媳妇,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打电话要钱呢,一分钟三毛。王秀珍可是个很惜钱的女人,要不是想知道苏寒这个小浑球为什么还想要当兵,她怎么可能这么积极地撺掇自己去打电话。
要知道以前苏寒给打电话过来都被她埋怨的要死要活。
不过眨眼功夫王秀珍就从被子后头拉出的针线笸箩里找出了一个破旧的电话本递到苏昌明面前。
“你自己翻翻,叫娃儿电话的就是。”
苏昌明结果电话本,深深看了王秀珍一眼:“后晌吃拉条子,多炝点蒜和辣子。”
小卖部依旧热火朝天地掀着牛九聊着天。
苏昌明匆匆回去又匆匆回来并没有引起全员关注,只是几个闲着无聊坐在火炉旁闲谝的人说着荤话调侃:
“咋了,屋里炕头热了,喊你回去吃大肉馒头?”
这种调侃不涉及任何恶意和人格侮辱,只是局限于村民们不高的文化程度和文明程度所诞生的玩笑话。
苏昌明对此见怪不怪,只是笑骂几句,便转移了话题。
“老子今天是出门没看黄历,倒了大霉了。我们家那个浑球,刚写信来说要去当兵。狗入的,老子恨不得跑到长安把他吊起来打一顿。”
自己家里说的冠冕堂皇,但在小卖部里面对一群大老爷们,苏昌明使劲发泄着自己内心的不痛快。
苏昌明的抱怨声音很大,小卖部顿时以他为中心爆发出一阵哄笑。
迎着这些没有恶意的笑声,苏昌明走到柜台前拿起计费电话。
电话本上的号码来时路上苏昌明就记住了,待电话接通后,苏昌明十分客气地跟对方打着招呼。
电话那头同样客气地回复,以及听到他是苏寒的家长后变得更加客气的问候,苏昌明心里觉得很舒服。电话那头对苏寒好一阵夸奖以及对苏昌明好一阵羡慕之后,匆匆挂断了电话出去找人。
苏昌明忍不住掏出一根兰州,将小卖部所有人的羡慕纳入眼底。
就在电话对面对他客气的时候,他就很机智地装作听不清楚按了电话免提。
这个四十多岁的糙老爷们要让全村人都知道,他苏昌明的种,哪怕到了西北最繁华的城市,也是能给他老子脸上增光添彩的。
苏昌明狠狠嘬了一口烟,他发现这比莫合烟刚高了一等的破兰州,冲嗓子的味道里居然还带着那么一丝丝甜。
娘的,得劲。
苏昌明心里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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