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夜幕昏暗的路灯下,林修远仿若游荡在街头的孤魂野鬼,拖着已经发黑的血衣回到一片狼藉的店中。
店门口,几个警员正在撤去隔离的黄带。地上那用粉笔画着人形的血迹还未洗去,门口,到处洒落着玻璃碎屑与已经破烂的店铺招牌。而另外几个身着便衣的警员正在他的店中随意翻动着店内那些稀奇古怪的雕塑与被称之为古玩的东西。
案件已经结束。
他的弟弟林修志在救护车到达之前便已经死去,之后警察开始管理现场,就像电视中所看到那样,拉起黄带隔离,采集子弹与血迹样本,而一个类似于探长的白人警员把林修远拽进了警车带回警局做笔录。不过仅仅是林修远被带到警局后十多分钟,一个年仅十五岁的黑人少年便拿着两把手枪跑来自首,声称自己就是杀死林修志的枪手。
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的简单了。警察验证了子弹,确认杀死林修志的手枪就是黑人少年中的那两把手枪,而手枪上确实有黑人少年的指纹。至于作案动机,据黑人少年声称,他曾受过那个被林修志修理的黑人大佬的恩惠,在听说黑人大佬被打后,他义气用事,自作主张的跑来为大佬出头所以枪杀了林修志。一切的起因,被定性为帮派仇杀,少年由于不满16岁,将被送去少管所,而林修远在得到了几句口头安慰后便被打发出了警察局。
就这样结束了……
在从警局步行回家的路上,林修远无法相信一切居然就这么结束了。他很清楚的知道,那个前来自首的少年只不过是替罪羊而已,而且他非常确信,他所知道的东西警方一样很清楚。可是,死的仅仅是个唐人街上无足轻重的华人,还是个不安分的有大量案底的华人。对于这样的案件,警方只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结果而已,现在罪犯抓到了,案件的前因后果也勉强能够连得起来,于是结案成了理所应当的事。
林修远可以想象,那个黑人少年只需要在少管所待上几个月,他的大佬就会派人来保释他,然后或许他就可以真正加入那些帮派,成为其中的一员,揣着手枪游荡在街头。
生命是如此脆弱,仅仅是转身的刹那,生命便已逝去。
他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弟弟,就像曾经他无力挽救自己的父亲,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心跳停止而捂脸痛哭。至于他的母亲,甚至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便在某个无人问津的夜晚悄悄离世。
短短两年的时间,他失去了自己所有的亲人。这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命运抛弃的弃儿,他无助的站在路灯下,看着他与弟弟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家,眼泪如冰凉的血液自脸颊滑落。
店中,那几个正在翻动店内器物的警员明显看到了他,或许是觉得自己在别人的家中随意的开箱倒柜有些难为情,又或许是觉得这个铺子里实在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再或者,被林修远这幅惨兮兮的样子盯着实在有些滲得慌。他们避开林修远的眼睛上车离去,只留他一个人在夜色中孤零零的站着。
“今后……我得一个人活着了吗?我又能够活多久呢……”
带着这样的自嘲,林修远迈动沉重的脚步,推门走入店中。
玻璃碎屑在脚底咯咯作响,门口被打碎的招牌灯箱在打开电源后爆出火花。店内,灯光忽明忽暗,阴森可怖。
林修远垂着头,恍若失去了浑身力气般跌跌撞撞的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林修远把整个头埋入水中,直到快要窒息才猛的直起腰。
斑斑锈迹的镜中,他双目通红、面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又是这样,又是这张脸!
看着镜中的自己,他不禁想到了两年前。那时的自己也和现在一样,无助、迷茫,恍若失去了灵魂。而现在,在自己自我逃避了两年后,一切又发生了,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而自己依然没办法起到任何的作用,依然救不了任何人。
“这就是真正的我吗?少年天才……华人的未来……学界新锐……原来……原来这一切只不过是自欺欺人……原来归根结底,我不过是个卑微的可怜虫而已……”
镜中的林修远面目狰狞,一向以文质彬彬示人的他仿佛化身为厉鬼,可怕的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栗。
“我能做什么?报仇?我做的到吗……或许只是白白送命……但……但假若不报仇……我一样会死,或许过不了几天,我也会被人在路上枪杀。不不……杀我根本不需要枪,一把刀,一根绳子就足以杀死我,不费吹灰之力。那样……那样我就能去地下见他们了吧……”
“见他们……真的能够见到他们吗?世间……真的有灵魂,真的有地狱吗?”林修远就像疯了一样对着镜子喃喃自语。
他感到迷茫,是的,这样的迷茫他两年前便曾经历。
从小接受高等教育的他本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直到某一天,他偶然来到了祖父遗留下的这家店中,看过那些神神叨叨的书籍之后他才有了些许动摇。之后,他通过学术交流的机会接触了一些研究东方神秘主义学术的学者,在他们的研究中,他似乎找到一丝将现代物理与东方神秘学相联系的可能。于是,为了在现代物理与东方神秘学之间趋同化的研究中更进一步,他才选择旧金山分校攻读生物物理学,主修古生物进化与器官功能。
这是一个陌生的领域,一个冷僻的学科,甚至主流学界根本不认同这门学科的存在。而在父亲死后,林修远更是一度认为这门学科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可是随着研究的进一步进行,似乎这门学科并不像其他学者所说的那样毫无依据,甚至,林修远一度认为自己看到了一种可能,一种从未被别人所发现的依据。
然而现在悲剧又发生了,一切是来的那么突然,就如同从前一样,让林修远束手无策、悲痛欲绝。
“林……林先生……”
忽然,一个怯懦、不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修远微眯着通红的双眼遁声望去,他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门口,唯唯诺诺的探头看向屋内,却又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一样缩了回去。
“你是谁?”林修远露出一丝警惕,伸手想找一件东西来保护自己。
“林先生,我没有恶意,我是庆福记的小哈利,你还记得我吗?是田老板叫我来的。”
看到林修远似乎在找称手的家伙,自称小哈利的少年急忙表露身份,并畏惧的后退了几步,离店门更远了一些。
“哈利?”
由于对方后退了几步,使得路灯的光线得以照亮对方的脸。而仔细端详了一会后,林修远暗暗松了口气,冷声问:“我记得你,你是为庆福记送外卖的。你来做什么?田老板让你来的?”
林修远并没有忘记,正是因为庆福记的事,他的弟弟林修志才会被盘踞在附近的黑人帮派枪杀,所以对于对方他并没有给什么好脸色。
“是的,是的。田老板知道了修志哥的事,所以……所以让我带了些钱过来,他……他表示很遗憾,他并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小哈利结结巴巴的说出了来意。
“钱……”
看到小哈利将一个半满的信封小心的放在门口,林修远眉间闪过一抹怒色:“他不打算自己来给我一个交代?”
“这个……”
被林修远咄咄逼人的眼神盯着,小哈利顿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急忙说道:“田老板说这一切只是个误会,他很尊敬修志哥,他并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早就想息事宁人,但修志哥的脾气……”
“你的意思是……是修志咎由自取?”林修远突然咆哮着大吼。
“不!不!当然不是这样……”小哈利跌跌撞撞的后退:“林先生,我知道你现在很悲伤,或许我来的不是时候。但……请相信我,我很遗憾会发生这样的事,而且我只是个跑腿的……抱歉!非常抱歉!~那个钱我放在门口,请您收下,总之……我已经给你了……”
看到林修远即将走出门口,小哈利被吓坏了,急急忙忙的转身就跑。
“你……”
林修远还想说些什么,但小哈利转眼便消失在了街口。这让林修远非常的气愤,他捡起放在门边的钱想用力丢出去,但想到不管怎么样这是弟弟修志用命换来的,那伸到半空中的手不由停住了。
“该死!”
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了手中的信封,林修远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内心中充满了暴虐,那种渴望复仇,渴望暴力的情绪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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