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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晨,尹莲下楼的时候,老板娘告知她田棱和那些边军都已经离开了,她呆呆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走了出去。
白歌镇上还在飘着大雪,从昨晚下到现在未停。
秦国冬天的早晨,仿佛一直都是这样,即便不下雪的时候,都会给人一种霜冷凄寒之感。
这里真的是一个苦寒之地,苦寒之国。
她的童年是在道德宗度过的,道德宗那时候建在关中草海内,由于地理特殊,那里常年都是一片冰冷的雪色草原,美得冷清,清晨起来,站在宗门的求道石坪上,能看见远处幽幽而扬的白草,风一吹,草上的霜露冰晶哗啦啦地被抖散,由于那些草都长得极高,有些甚至比人还要高,因此只要站在草海里便可淋到真正所谓的露雨,尹莲小时候曾偷偷去淋过一次,只觉得好冰好冷,回去后就得了风寒,当时可是被母亲责怪了好久。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淋过那露雨了。
因为宗门逐渐发现了她在修行上的天赋,开始为她制定严格的修行计划,她几乎没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
她的童年从此就在枯燥重复的修炼中度过。
小小的尹莲那时候不了解父母亲在宗门内的地位,也不懂他们偶尔看自己时无奈又痛心的目光,她只知道那样被束缚的生活她很不喜欢,她想每日清晨能看到白草洒霜露,黄昏能看到金云照白雪。她不喜欢修炼,她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她想要像个正常的女孩子一样过着天真快乐的童年。
道德宗内那么多弟子,没有一个是有着她这么尊贵的尹家嫡长女血脉,她是唯一的,旁系族人的子女倒是有,只是尹家嫡系和旁系的不和,导致那些旁系的孩子也在大人的授意下刻意疏远尹莲,所以她没有朋友,陪伴她的只有每日重复不断的修炼。
她曾不止一次向疼她的父母哭诉,说想要朋友,说不想修炼,说想要离开宗门,记忆中那一向温柔的母亲每次都是好言劝她,说她有着这么好的修炼天赋,应该努力修炼,成为一个强大的人,以后才能为父亲和娘亲争口气。
那时候的小尹莲不懂,道德宗站在秦国江湖之巅,因此她从小就以为他们尹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家族,道德宗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宗门,那么自己的父亲和母亲理应也是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她还天真地以为父亲才是道德宗的掌门。
然而这些天真的美好想象,在某一次她无意间在后山偷偷听到的一番对话之后,被无情地撕碎了。
那一年她四叔的儿子尹桂成年了,宗门内为他加冕及冠礼,她四叔,也就是道德宗的掌门,刚刚成为秦太子的太傅不久,江湖和庙堂地位双登顶,一时间成为秦国最耀眼的人物之一,他的儿子成年,自然也吸引了无数人上门贺喜,那些在尹莲记忆中珍贵无比她甚至一年都只能服用一次的各种丹药灵草,像是大白菜一样源源不断被献上。她四叔还笑着说今日可以让他的儿子说出一个愿望,只要是在他能力要求范围内,他都会帮其实现。
尹莲记得清清楚楚,那位真正的天之骄子尹桂,站在道德宗内最高的祭台上,受着无数人的赞美,骄傲地说出了他的愿望。
他要宗门里那位观音莲花目的天才少女,也就是他的堂妹,做他的双修炉鼎。
当时道德宗里有修炼血符的禁术,需要精纯的处女之血为引,这门禁术只有掌门才能够修炼,尹桂作为掌门之子,自然也是有资格习得了,所以他提出的让尹莲做炉鼎,便是为了修炼此术。
她忘记了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或许是因为太小而不懂得做炉鼎的含义,她只记得他父亲和母亲当时的脸色,像是死人一样。
那场及冠礼因为这事而突然中断,掌门顾及名声,没有当场答应他儿子的荒唐要求,只是约了她父母到后山相谈,她好奇之下也偷偷跟了过去。然后她看到在自己心目中权力最大的父亲和母亲,像狗一样地跪在她四叔的面前,痛哭流涕求情。
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父母原来不是全世界甚至不是道德宗内权力最大的人,在他们的弟弟面前,作为大哥和大嫂的他们,卑微地就像一条狗。
后来她父母究竟做出了什么妥协才让掌门拒绝了尹桂的这个要求,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从那天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在道德宗内的地位一落千丈,不仅是在各尹家族人之中,他们分得的资源最少,甚至连参加一些宗门会议的资格都被取消了。
那个扬言要她做炉鼎的尹桂,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而尹莲也因此对于宗门内的其他弟子,都连带着产生了一种排斥和记恨。
直到后来,她的父亲收了一个弟子,名叫田棱。
那个据说是将官世家的青年,成了尹莲童年唯一的玩伴,即便只有区区三年的时间,但那段时间,是尹莲唯一感觉到世上除了她的父母外,还有人对她好的记忆。
她曾以为是道德宗掌门的父亲,在尸子带着刑法队杀进道德宗后,被作为副掌门推了出来,然后死了,她不恨亲手杀死她父母的尸子,反而更恨尹家的旁系。
那时田棱早已经离开道德宗了。
尹莲实在是不想这个记忆里为数不多的一个好人,变成了她应该杀死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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