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顺着穆轻眉的力气站起来,并肩与她站在廊下,却保留着足够的敬重,并不刻意借肢体接触拉进与女子若即若离的距离,也不愿因自己的欲念损了姑娘家的名声。
好在,穆轻眉知道他的小心思,却愿意顺着他,陪着他胡闹,这是比刻意制造暧昧还要让承兰满足的事情。
松了手,扶着墙柱,承兰站起身,瞧着一地的碎瓷片,惋惜道:“这瓷是耀州产的吧?真是可惜了。”
穆轻眉不以为意地将一地碎瓷扫到一边,笑瞧他:“你都摔倒了,还管它们呢?这东西是皇后例赏的,你砸了,也算给我个由头清理它们。”
承兰恬不知耻地倚着回廊,歪着脑袋瞧穆轻眉有一下没一下地清理瓷片,颇有恃宠而骄的意味:“今儿走了一个多时辰了,这回廊都要让我踩平啦!能不能歇会儿?”
“进去读会儿书吧,我还得瞧文书,没时间陪你下棋。”
这有什么关系,承兰只是想和她呆着,哪用穆轻眉舍下手头的事特意来陪自己:“先前若云从书店带回的那批书还没读完,我自己一个人,正好读一下。”
两人各自做着事,穆轻眉将各地乱作一片的情报挑挑拣拣,妄图找出几分相互关联的线索来,却到底是一团乱麻。说到底,她只是个公主,是被文人百姓供养起来的一尊菩萨,做足了天家体面,却也在无形之中受到了俗世的排挤。即使身处皇室子弟的漩涡之中,却并非居于权/力的中心,哪能真正有洞察世事的机会。
她叹着气,随口与承兰说:“庐江郡年冬大雪,冻死好一批人,朝廷拨了银子,也不知究竟怎样;只听折子里说,百姓寒冬无衣,就那么冻死街头。”
身为公主,如何读到呈在御前的折子,穆轻眉没提。
还有话她没说,庐江的探子来报,说的是,庐江是不明不白死了批人,荒冢立了一片,却都是年青人。
至于那批拨款,倒确实是分到了死者父母手里,然,这层层关卡,贪官污吏,万两赈灾银,等到了百姓手中,还剩了多少,却未可知。
承兰的身子猛地一滞,心中生出不可避免的寒意,不明不白死了这么些人,朝廷却懒得深究,只用“拨款”来彰显仁心,如何够?
反倒是为虎作伥,害了天下黎民。
庐江郡是一滩浑水,先后这对儿女,都是大刀阔斧要除旧弊、立新政的人,自然该站在这舞台的万丈光芒之下,反倒不适合去,也未必有能力去搅动着一滩脏污的臭水。
倒是他承兰,左右与庐江郡结下了梁子,左右是不打算留庐江总督一条命,便不如一并连根断了这深潭。
这些话他也是瞒着的。
譬如穆轻眉一颗敏锐心思,察觉了异样;又譬如承兰掌控大局,只作壁上观,他们都对对方有所保留,坚定地守着各自的壁垒,却又从自己的深深庭院里,伸出枝桠去,盼着能与彼此相通相知。
“天灾向来不可避。”,承兰随口答了,注意力似乎都还在书上:“若是人祸,自有人收。”
这是多简单的八个字,从承兰口中说出,却带着倾覆这天地的决心。只是他仍旧是恬静淡然的模样,仿若万事当真是浮云一般,上不了他的心头。
两人只是偶尔闲聊,大多时候仍是无言。
却听有脚步匆匆响起,若云从府外回来,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边敲门边道:
“公主,刑部召义顺伯了。”
穆轻眉忙喊若云进来,便听她道:
“听说自打义顺伯府出了这档子事,那程焱便跑得没了影。伯府那宠妾先行被押入了牢狱,都没怎么审,就招了,说那些钱都是程焱给她的,让她帮着把考题盗出来。”
承兰心里清楚,那不受刑便招供的宠妾只怕便是穆轻眉安排进义顺伯府的女子了。
这样的安排,是看透了义顺伯对女子的漠视与小瞧,算准了义顺伯会认为小妾会言听计从,便自然而然找到了能从伯府什么方面入手击破。
这便是穆轻眉身为女子的智慧:纵使没有立于朝堂之上的机会,却巧妙的利用人性里不可避免的缺点,引得他们自作自受。
义顺伯对于女子的好色,不屑,与忽视,便成了如今引导着他一步步走向灭亡的路标。
承兰只觉得这姑娘伶俐得可爱,便听穆轻眉的声音已然不复先前对着承兰时的温和:“一个小妾,一个不争气的庶子,却能得来伯爷的考题,这不是闹着玩吗?”
她说完,自己先笑起来,世人都觉得是闹着玩,谁能料到那堂堂义顺伯偏偏就这样做了。
她倒要看看,谁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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