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陈平能在这种时候,依旧不忘记丞相使命,出来调和君臣之间的矛盾这一点,从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刘弘无疑是非常钦佩。
但刘弘,并不是局外人。
对于陈平说的什么‘三天之内丢个替罪羊出来’之类的话,刘弘根本就不感冒!
陈平,还是在逃避事情的关键——这笔钱,最终可是进了国库!
丞相府掌下的国库!
刘弘今天的怒气,虽然确确实实是实在忍不住,才发泄出来,但一个政治人物的举动,从来都不会是没有意义的。
——尤其是皇帝这种打个喷嚏,都需要臣子全方位无死角仔细揣摩的政治生物,根本不可能无的放矢。
想到这里,心中怒意早已平息的刘弘,不忘做出一副‘看在丞相面子上’的表情,恨恨一拂袖,冷声道:“起来吧。”
“朕非秦始皇,用不着臣子跪来跪去!”
言罢,刘弘便维持着面上愠怒坐回御榻,为整件事定下最后结论。
“丞相劳苦功高,朕不忍劳丞相过甚。”
见陈平正欲开口,刘弘再抢先道:“且督查百官,乃御史大夫之责;缉拿贪吏,则归廷尉所掌。”
“朕若将此事交于丞相,外藩莫不以为吾汉家无人?”
“朕甚不取也。”
‘体恤’的驳回陈平不怀好意的请求,刘弘便抬起头,望向陈平面不红心不跳道:“然丞相所言,甚是。”
“既有恶吏残民,以国之法饱一己之私囊,便当穷究其罪!”
“着令廷尉,即刻缉拿东市残民之恶吏,查明与其有交连之奸贾,并罪!”
一脸严肃的对陈平的‘建议’表达肯定之后,刘弘便望向朝班左侧,位仅次于陈平的张苍,目光中的凶狠稍艾。
“长安皇城,天子脚下,吏治便糜烂至斯,御史大夫上下,其当自省。”
“北平侯初履任,当以此为戒,整顿御史大夫上下,凡有勿作为之*****,千石及下,卿可自决去职!”
“其及贪婪敛财,以职牟私者,皆下廷尉,从重罪之!”
看着走出朝班的张苍躬身领命,殿内百官目光顿时活络起来,品味着刘弘这则命令暗含的意图。
千石以及下,自决去留?
千石以上,可就是二千石了!
如今在长安中枢任职,秩二千石以上的,除去军方大佬:大将军灌婴,就只有十二个人——三公九卿!
别说九卿的副官——丞了,就连三公的副官,丞相长吏、御史中丞、太尉掾,都只是千石一级!
刘弘给张苍‘御史大夫属衙千石及以下可自决’的权力,就等于说:除了卿自己以外,只要拿得出确凿证据,所有人都可以随意处置···
更恐怖的是:作为官员审核监管机构的御史大夫,都要内部清查没有作为,或德行有亏的官员,那其他属衙还躲得过?
只怕御史大夫衙门‘自省’结束之后,便是张苍以更大力度,全面彻查长安有司官员的时候了!
想到此处,朝臣百官都只感脊背狂冒冷汗——为官多载,谁敢保证自己屁股底下是干净的?
哪怕自己没拿的,也无法确定有没有被下属‘遗漏’在家的物什。
在回味一番刘弘地话语,殿内众人顿生一种错愕之感——这,是十四岁的稚童能考虑的到的?
刘弘这段命令的中心思想,基本上是个混过官场的人都听的出来:彻查长安有司属衙,清理懒政的赘余官员,全面反腐,治罪贪官污吏!
但刘弘的用词却非常巧妙,整句话,没有一个词提到‘朝堂有司’,甚至十分‘好心’的给了百官一个缓冲时间——御史大夫,先内部整顿!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傻子都能明白刘弘地意思:给你们时间,赶紧把屁股底下擦擦干净,只要回头张苍没查到,朕就当这事儿过了!
话没说太直白,给百官留了体面,也没逼的太紧,给了众人‘处理’时间···
到此时,殿内站着的数百人,包括张苍,陈平在内的开国老臣,心中对刘弘都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光这份对事态把控的精准度,刘弘做的已经不比高皇帝刘邦差了!
百官心中自然是收起这段时间的漫不经心,以及在‘皇党’和‘陈党’之间的摇摆;张苍也是丢下心中最后那一丝‘再如何也不过才十四岁’的轻视,旋即跃跃欲试起来。
——对于任何一个有抱负的官僚而言,一个政治手段合格的皇帝,都是‘至君尧舜上’的远大理想所不可或缺的。
尤其是一个在如此年纪,便表现的如此老练手段的皇帝,足以让张苍满怀期待!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任何一件事,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有人高兴,自然就有人要不开心了。
比如此时,正满脸拧巴的躬身领命的陈平。
——廉政建设,在整个封建时代,都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科学技术的局限性,便决定了封建时期的官员监督手段,永远不可能达到后世那般‘全民监督’的程度;杜绝贪腐,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封建时期!
人性的贪婪,将使得‘掌滔天之权而不牟丝利’,变得几乎不可能。
除此之外,时代的局限性,也使得此时的官僚阶级,根本无法接受‘不贪不拿’的高压监督。
——这么低的俸禄,再不趁机捞点油水,老了能拖家带口饿死!
寻常一县之令,年俸禄不过粟米六百石,折合成钱,也才五万余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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