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的是新面孔,人比较年轻。
田庆哎哎两声鞠了一躬,这才端起放在地上的一菜一饭吃起来,米没什么香味,菜是冷的,但是干净的饭食,这也证明,暂时没人希望他死,还希望他活着。
活着能说出什么更有价值的信息,活着也不会给一些人比如师父张平惹上麻烦事。
总之活着真好。
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卡在喉咙里了!
是一根布条。
田庆的心怦怦跳,师父终于托人给自己带消息了,不知这事什么时候能了断?
将粗陶饭碗举到脸前遮住过道那边的视线,田庆这才以微不可察的小动作取出嘴里的布条凑到眼前。
事败,必死,勿累家人。
怎么,怎么会这样?张平竟然不保他了?
筷子在饭碗里翻动,几下便找到藏着东西,是黑色的丸药。
田庆将东西握在手里,惊怖过后又想发笑,这一年来只顾着闷头捞钱财,倒是忘了,宫里现在是什么风头动向?
张平不是从前权势熏天的祖爷爷了?皇帝翅膀硬了想要摆脱束缚斩断累赘了?
总归这回自己要死了,这个黑药丸不吃,之后想必会有其他的药丸拿进来,或者是鸩酒匕首白绫,甚至拖到菜市口砍上一刀?
这一日黄昏时分,田庆在顺天府衙的刑房中哭哭笑笑,形同疯魔。
“田庆,休要喧哗!”
小狱卒听了牢头的吩咐哗啦抽出刀,在关押田庆的牢门外晃了晃。
田庆笑得更大声,眼泪鼻涕也一起往外流。
“小大人,我问你”,田庆握住牢房的木栅笑着道:
“咱们当今皇帝陛下年华几何?”
小狱卒有点吃惊,是问皇上几岁了吗?这个贪心的太监反正也要死了,就跟他客气一回。
“咱们皇上今年大约十六七岁吧。”
他哪里知道皇帝多大了。
“皇上年少聪慧,是少见的明君吧?”田庆又问。
小狱卒瞪大眼,这不废话吗?
“皇上是难得的明君。”
他虽然没见过,但是上头的大人们都这么夸过。
怎么说呢,皇帝比他年纪都小,却能管好这么多大小官员,可不是很厉害么?
“那……”田庆将脸贴在木栅上凑近小狱卒问道:
“皇上会杀我吧?”
小狱卒认真打量田庆,从头到脚,你是疯了吧?
这叫什么问题啊。
算了,看在他要死了的份上,“你应该会死”,小狱卒不屑地摆摆手。
“但是还不至于劳动皇上下旨杀你吧?”
你算个什么东西?说到底也就是个太监,真当自己是大官了。
“也是,说到底,我也就是个奴才。”田庆道。
说罢转过身去,不搭理小狱卒了。
小狱卒摇摇头,大概人之将死,都是这么神叨叨的吧。
我们都错了啊。田庆将黑药丸和布条一起放入口里咽下。
一开始都清楚自己是奴才,后来一得意就忘了,说到底这些得意都是皇帝给的,皇帝不想给了,他们还真的什么都不是。
他是这样,他那被满宫里小内监们叫祖爷爷的师父也是如此,逃不过的。
田庆在牢中服毒自杀的消息在一个时辰后便传到了陆祥这里,连带着还有一份调查详情说明。
“被新来的杂役在饭食里下毒?那杂役竟然也在家里服毒死了?”
陆祥抬手砸了个茶杯!
皇上没说要处置田庆,结果在顺天府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人就被杀了!
还表功?表个什么功?
换上衣服,端着官帽,揣上田庆之死的调查详情,只能先进宫认罪去了。
皇帝并未因此而发火,反而有一种头顶上的靴子终于落地的感觉。
“陆卿,谁有必要在第一时间着急将田庆灭口呢?”皇帝问。
这问题其实很容易回答,因为不提供乌香的异国货商本就不会被田庆的供词影响,自然犯不着在此时费尽心机下毒灭口,他们应该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将手伸到大宸顺天府的刑房之内。
“自然是市舶司贪昧之事还能影响到的其他人”,陆祥垂目正容答道:
“臣猜测此事或与张平有关。”
“朕也是这么想的。”皇帝微笑看他。
“但是,朕希望陆卿暂时先不要查张平。”他道。
暂时?陆祥抬眼看皇帝,抬手施礼应了声是。
就是要查他,只是现在不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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