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各分战场绝非互相隔绝的孤岛,博德上校的视线拉回近处:
当“刺猬们”在北边的麦田上碾压彼此时,敌军右翼的一个大队趁机突入北分战场与河谷村的连接地段,企图分割联军的左翼与中军。
河上唯一的桥梁已被守军炸毁并焚烧,给这支敌军部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棕衣士兵不得不趟过河水,徒手攀爬陡峭的河岸,渡河速度被严重拖慢。
其先头登上西岸的两个百人队,大胆的向着河谷村发起了一次冲锋。
但是仓促进攻的他们被后撤至河谷村的雷群郡步兵第二大队击退,在道路上、农舍里丢下了二十几具尸体。
博德上校目睹打退敌人的雷群郡士兵躲在围墙后边,与大道另一侧藏在路堤下方的棕衣士兵互相放枪,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述的悲凉。
换做曾经的帕拉图常备军任意一个大队长——哪怕是最平庸的一个——都不会如此被动地防守。他们必定会抓住敌人攻势受挫的战机,主动出击,把鲁莽冒进的敌人赶下河岸。
“去问佐波尧中尉!”博德上校一把拽起传令兵,用断臂末肢指着村庄外围的行省大道,强压着怒意喝令:“去问他!问他到底在等什么?等敌人到齐?!”
传令兵不敢怠慢,转身从楼梯间里的另一个传令兵身侧挤过,“噔噔噔噔”地奔下塔楼。
“去找洛松上尉!”博德上校又拽起另一个传令兵,用断臂在村西待命的骑兵和北面的敌军之间挥了一下:“如果村外的敌军部队被击退,让他派边江郡的骑兵策应,但是绝不可渡河追击!”
第二个传令兵抬手敬礼,眨眼间也消失在楼梯尽头。
脚下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满脸是烟灰和血污的士兵出现在楼板的开口处:“大人,中尉……中尉请您立刻撤离。”
博德转过头,他的视线在士兵的身上短暂停留,很快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在正在交战的北分战场:“伤员撤走了?”
士兵想了一会才明白上校在问什么,忙不迭回答:“都拉走了,趁着刚才大炮没炸我们,都装车拉走了。”
“让伍兹中尉坚守他的岗位。”博德上校的目光一刻也不离开北面的田野,他冷漠地给出回复:“我也会坚守我的岗位。就这样告诉他,去吧。”
士兵重重点头,一边嘟囔着上校的话,一边跑下楼梯。
博德站在窗边看着士兵离开教堂、奔向河岸,转眼又听见一连串马蹄声从村外传来。
紧接着,“咚咚咚咚”的闷响再次在上校脚下响起。
这次登上钟塔的不是传令兵,而是一名尉官。比起奔走在河谷村和北分战场之间的传令兵,尉官的衣服可谓干净整洁。
尉官喘着粗气抬手敬礼,他焦急地请示:“长官!盖萨上校请求出击。”
博德撑着窗框,注视村庄以南的战场,没有说话。
尉官也不敢作声,甚至不敢大幅度呼吸,他站在楼梯上,等待上校的决断。
“出击。”博德上校无言咀嚼着这个词,反复权衡利弊。
萨内尔攥紧两个拳头,却暴露出脆弱的胸膛。
对于这种两翼重、中间薄的阵型,正应该集中所有骑兵,从凸出于战线的河谷村高地发起冲击。先击溃战场中段的新垦地派遣军,再割裂敌军左右翼。只要寻机歼灭一翼,另一翼不攻自破。
但是会战永远不会遵循计划进行,更不会按照参与者的意愿发展。它就像一头发狂的公牛,不仅无时无刻不在拼命挣扎以把骑手甩下后背,还要把骑手的膝盖、大腿也踏碎。
“大炮,大炮,大炮……”博德上校转身看向东北方向的炮兵阵地。
大炮的出现改变了力量的平衡,使得三郡联军作为防守方的战术优势不复存在——毫不夸张地说,它改变了一切。
萨内尔把大炮架设在对岸的土岗上,那里是战场地势第二高的位置,俯瞰村庄东面和北面的田野。
如果联军骑兵从河谷村出发,攻击新垦地派遣军的部队,他们的侧翼将会被冰雹一般的霰弹横扫;
如果联军骑兵出现在北分战场,他们同样要承受河对岸高地泼下的死亡之雨。
毫不夸张地说,在敌军把大炮推上战场以前,三郡联军的首要任务是夺取胜利;
在敌军把大炮推上战场以后,三郡联军的燃眉之急变成摧毁大炮——在自身被炮火击溃之前。
折磨着历史上每一位统帅的困境,此刻也在煎熬着博德·盖茨的内心。
当萨内尔在敌军右翼投入重兵,战前制定的“左勾拳”计划就已经破产。
即使斯库尔能击退当面之敌,在敌军右翼保有预备部队的情况下,他们也难以攻上炮兵阵地。
与战前预想相反,仅有半个“第六军团”的敌军左翼是敌军战线最薄弱的环节,也是联军唯一可能占据兵力优势的分战场。
“我的策略是错的?”博德在脑海中一遍遍地想:“是否应该变‘左勾拳’为‘右勾拳’?”
可是他想起萨内尔眼角的笑意,想起对方过往的种种诡诈、行险之举,他又不禁怀疑:“有没有什么我忽略的东西?萨内尔的策略真的就如我所见到的那样?我是否在踏入他的陷阱?”
没人能给他答案。
因为把三军士卒的性命握在手里,带着他们踏入不确定的未来,这便是军事统帅的使命。
这份责任,没人能替博德·盖茨承担,而博德·盖茨必须要为所有人的生死负责、为此处会战的胜败负责、乃至为会战结果将会引发的地震与海啸负责。
踏错一步,粉身碎骨。
教堂大钟传出一声巨响,正在等待命令的白山郡尉官惊得一激灵。
博德上校转过身,紧紧抓着断臂末肢,眼中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我已作出决定。”上校说。
尉官靴跟下意识并拢,直挺挺地站好。
“命令——盖萨·阿多尼斯上校,以三个大队兵力,纵击东岸敌军。”博德上校停顿了一下,转头盯向盘踞在对岸土岗上的八门重炮:“命令——洛松上尉,准备强攻敌军炮兵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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