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幽幽道:“我母亲不是个合格的当家太太。”
贾母垂着眼皮坐好也不说话,而是接过鸳鸯递过去的热茶喝了两口。
看着她喝好茶,宝玉才继续道:“库里只有四万八千六百两银子,外债却有九万七千六百两。”
“估计年底京城人都会知道贵妃娘娘家中已经没钱给下人置办明年的春衣。”
接着,宝玉将一项项欠钱而又不能短缺的花销说了一遍。
“祖母,不分家不行了。”谁也没这么多银子往里贴。
知道老太太要时间接受,放了雷,宝玉也没多待,而是回了绮霰斋。
“二爷,您昨儿一晚没回,去了哪?”晴雯噘嘴问。
宝玉笑笑,没回答。
碧痕忙上前给脱衣服,边脱边道:“二爷今儿还出门吗?”
宝玉摆摆手,进了卧室,上了床,睡前只留下一句:“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别叫我,有人找就说爷出门访友去了。”
“是。”
这一觉香甜至极,似乎从来没睡的如此好。醒来的时候,日正当午,已经快到午时。
从床上下来,穿好衣服,宝玉来到书房,将近期要处理的事,要完成的小说章节好好琢磨了一会。
“二爷,您起来了么?大喜呀。”麝月的声音仍是不紧不慢不急不躁,仿佛口中说的是“吃了么”而不是报喜。
“什么喜事?莫非榜单出来了?”脑中不过一闪,宝玉便猜到了喜从何来。
“哎呀,二爷也不该奴婢一个报喜的机会。”麝月嗔道,“没错,二爷中了乡试第三名,报喜的官差就在大门外。”
见果如猜测,宝玉忙穿好外套,佯怒道:“真是大胆,这样的大事竟然不叫我起来。”
“这不来叫了么?”麝月抿嘴笑。
宝玉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怎么这会子才到?”榜单不该一早便贴出来么。
“似乎中间发生了什么意外。”秋纹插了一嘴。
“哦。”宝玉没多想,快步走了出去,门外敲锣打鼓声鞭炮声震耳欲聋。
“喜钱给了吗?”看见茗烟,宝玉多问了一句。
茗烟喜滋滋道:“小的做事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满脸笑容,迎来送往的样子,比中举的宝玉还像中举的人。
贾赦躲在院里不露面,贾琏去了衙门,贾政不在家中,有前来道贺的,只有宝玉微笑相迎。
除去左近贾氏族人,来的最多的是国子监同窗,其余的是四王八公家中的小辈。
一时之间,荣国府大门洞开,人头攒动,比过年过节也不差了。
贾母激动不已,孙子是族里几十年头一个举人,给她挣了好大的脸面。这会子,她特别想邀南安太妃这些老姐妹听戏,也好显摆显摆。
一直热闹到了下午,大门口宁荣街上爆竹皮落了红彤彤一层,道贺的人才全部散了。
“宝玉,流水席真的不摆么?”贾母心里有些不舒服。这么露脸的事都不能做。
宝玉苦笑:“拿什么摆?十天起码两千两。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王夫人不干,“这也是给你姐姐长脸。”
“不管何时,咱家都不能比承恩侯府张扬。人家是正经皇亲国戚。”宝玉又一次强调。
王夫人冷哼一声:“凭什么?皇后又没有嫡子,犯得着么。等你姐姐生了皇子……”
“闭嘴!”贾母低叱一声,“回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王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口,看着婆婆冷冷的面孔,不由求助的看向宝玉。她想不明白,为何一双儿女最出息,怎么还会被婆婆叱责,心里着实不服气。
“宝玉……”
宝玉垂眸不语,仿佛没看到她处境的尴尬。
“宝玉!”王夫人怒了,竟然不给母亲出头,也太不孝了。这念头一冒出来,她不知怎么回事,不管不顾地嚷道,“宝玉,我做错了么?你来评评理。”
宝玉抬头漠然看她一眼。
这眼神让王夫人心底发寒。
“宝玉,你怎么会这样?”她嗫嚅道。
贾母心中不住后悔,当初就不该定下这个王氏,瞧瞧,越活越回去,眼见的比平常人家的主母都不如了。
不想让孙子难做,她又怒斥一声:“王氏,你做什么?回自己院子待着,宝玉中了举,你赶紧去佛堂念三天经还还愿,顺便抄几卷经给祖宗供上。这几天就不要出来了。”这是将王氏禁足了。
王氏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只拿眼望着宝玉,希望宝玉求情。
宝玉始终垂着头,看也不看她一眼。
王氏只觉一股无名暗火噌的生起,将脑子烧的一片空白,她冲到宝玉跟前,上前甩了两个巴掌:“不孝子,看着你娘被欺负。”
宝玉轻轻擦掉嘴角的血,淡淡看了她一眼,仍是没有开口。
老太太被王氏突如其来的发疯吓到了,完全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她忙喊:“鸳鸯,鸳鸯,快请大夫!”
不止贾母,在座的谁都没反应过来。王夫人从来都是拿宝玉当眼珠子,谁能想到她会因不满老太太的做法,扇宝玉巴掌呢?
别说王夫人扇宝玉巴掌让人意外,就说贾母和赦大老爷不和,见天儿地吵嘴,贾母不也没扇过大老爷巴掌么?琏二奶奶够泼辣吧?琏二爷在外养了外室,她也没打过琏二爷嘴巴啊。这男人的脸能是随便打的?
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惊呆了,宝二爷可是刚刚中了举人,十七岁的举人!这个岁数,不知多少读书人连个童生还没中。就这,竟然给生母打了脸。
王夫人也没想到为何自己就突然怒火中烧,扇了儿子巴掌,浑身像是被抽去了力气,摊在椅子上,捂着脸呜咽道:“你不是我的宝玉,你不是我的宝玉,你还我的宝玉!呜呜呜。”
宝玉捂着脸,眼睛发直的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尼玛,他也没想到王夫人突然发疯,会打他脸。长这么大,活了几辈子,这还是第一遭。心里本来怒火熊熊,但听到王夫人的话,这火无声熄灭了。
装的再像,不是一个人就不是一个人,哪怕再三说服自己说服别人,假的仍是假的,很难代替真的。更何况,宝玉又没有刻意去装。
“我在外面买个小院,不日便搬出去。”他忽然道。
这一句话如同雷霆霹雳,响在众人耳边。
贾母神情复杂的看着他,没有挽留。王夫人仍然捂脸大哭。
一日之间,大喜大悲,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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