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孙嘉柔受邀去姨母家的庄子上游玩,与姐妹们打闹时不慎跌入莲池,被人救起后便病了好几日,吓坏了姨母一家,阖府上下都将她视为重点保护对象,不敢再让她随意出门走动。
一日,随身丫鬟突然告诉孙嘉柔,有个自称是她救命恩人的年轻公子求见。孙嘉柔听姨母家的表姐妹们提起过,将她从莲池里救起来的是一个借住在庄子上的书生,她想着到底欠人家一个人情,于是便见了。
那书生名叫余修源,是孙家姨母府上的门客,长得眉清目秀,性格温儒,又颇有几分文采,年纪轻轻便得到了主家的赏识,大有前途。孙嘉柔久居闺阁,鲜少接触外男,偶然见到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郎,又有着救命的恩情,难免心动。
余修源救人时因为太过慌乱,并未记住孙嘉柔的容貌,只记得是个身形柔弱的女子。那日见了正在养病的孙嘉柔,只觉得她柔弱中又带着几分娇媚和憨态,顿生怜爱,恨不能时刻将她护在自己的臂膀之下。
此后,余修源更是时常借故前来探望。一来二去,两人不知不觉便互生情愫,一头扎进了这场注定悲伤的情爱之中。
孙嘉柔今年才满十五岁,正是人比花娇的好年纪。孙家倒也不急着要把她嫁出去,只是余修源血气方刚,又志向高远,他在信中请求孙嘉柔给他三年时间,届时他一定会金榜题名,挣个一官半职便来迎娶她。
俗话说,易求无价宝,难觅有情郎。孙嘉柔情窦初开,少不更事,听到这样的誓言自然是心中欢喜,只盼着这三年早早过去,余修源榜上有名,骑着高头大马,领着八抬花轿来娶她。
二人互许终身,凭着一封封情意绵绵的书信传达相思之情,满心满眼里都是对未来的计划和期待,浑然不知他们之间的私自来往早已被长辈们看出了端倪。
孙家礼教森严,孙励文不相信平日里温顺乖巧的女儿会做出有损家族颜面和官声的事情来,笃定是余修源背后教唆。于是派人去查了余修源的底细,方知余家祖上不过是猎户出生,后来改行做药材生意才有了微薄的家底。余修源上过几年学堂,又凭着自己的努力中了秀才,得到监察史的举荐,到了孙家姨母府上做了门客,并非大富大贵之人。即便有朝一日余修源发愤图受到主家的重用和举荐,有个一官半职,改变了卑微的出身,家里也清贫得很。而孙家虽然不是什么皇亲贵胄,但也世代为官,算得上书香门第,在京城里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如此门不当户不对,孙家家长自然不同意孙嘉柔继续与余修源来往。
孙嘉柔年轻不懂世故迂回,铁了心要嫁给余修源,见家里人逼得紧了,便让贴身侍女帮忙传递书信,暗中与余修源约好一起私奔。岂料她的小把戏早就被阅人无数的父亲看在眼里,人还没出京城,就被双双抓了个正着。
随后,孙嘉柔的贴身婢女因隐瞒实情和私相授受而被活活打死,她自己虽未受皮肉之苦,却被锁在家里数月,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幽禁期间,孙嘉柔每日过得浑浑噩噩,支撑着她活下来的便是情郎的许诺。她曾绝食反抗,装病逃跑,甚至以死相逼,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都被及时救了回来。在她的多番以死威胁后,孙励文终于失去耐心,他告诫孙嘉柔,如果她继续闹下去,他就只当自己没有孙嘉柔这么个女儿,立刻去官府状告余修源诱拐官家少女,到时候不仅余修源现有的功名保不住,还可能被发配边疆做奴役,届时他们将永生永世不得相见。
孙嘉柔渐渐才明白,即便她不再寻死觅活,她跟余修源此生也是无缘了。但余修源不一样,如果父亲真的把余修源的前程断了,那她就是彻底害了他,所以慢慢就安分了,只是成日郁郁寡欢,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刘夫人是个保守且要脸面的人,虽对女儿的种种行为颇为不耻,但毕竟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看到女儿日渐消瘦,她心疼不已,所以才带了孙嘉柔来这佛门净地住一阵,希望她能够早日悔悟,重新开始。
回忆是一座小小的城,困住了孙嘉柔以及她梦中了的那个人,她走不出、忘不掉、好不了,便只能在相思的渡口,守望一枕残梦,任誓言在脑海中痴缠,着上忧伤的颜色,爬满少女年轻的面容。
听完孙嘉柔的叙述,夏侯纾尽管做不到感同身受,但也颇为惋惜。她没经历过情爱之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孙嘉柔,更不清楚是该劝孙嘉柔就此妥协,与余修源相忘于江湖;还是鼓励她继续反抗到底,或许能得到一个不错的结局。她甚至假设如果有一天自己面临跟孙嘉柔一样的情况,又会怎么样。她想自己可能会跟孙嘉柔一样反抗、控诉、逃跑,甚至以死相逼,只要对方也跟自己一样在拼命争取。
想到这里,夏侯纾才发现,她光听孙嘉柔在说了,那么余修源呢?
那个让孙嘉柔心心念念甚至以命相搏的男子,他是屈服于不匹配的门庭之下,还是跟孙嘉柔一样思念成疾,守望相助,打定主意抗争到底?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两旁都是亭亭玉立的翠竹,有风从竹林间吹过,吹得竹叶沙沙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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