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母连眉也不抬,朝许隽道:“你去帐房领银子。”
许隽走近她,俯身凑耳轻声道:“太太有所不知,二老爷吩咐过了,这银子是为免三老爷受牢狱之苦,太太答应过不走公帐,从您自个压箱钱出的。”
许母气得脸色苍白,手脚发凉,沉默许久,才缓缓侧身,伸长胳臂拉开里床壁间镶嵌的小抽屉,摸索会儿取出两张银票,让李妈执灯细瞧了一番,再递给许隽,语气很是冰冷:“你拿去打发他们吧!”
许隽道声谢,把银票笼进袖里,再向乔四叶氏笑道:“太太累了要歇息,这事儿我们去外间聊后再定。”
一阵窸窸窣窣响动之后,房里静寂下来,只有李妈半跪在踏脚板前,燕窝粥稀稀拉拉淌到边槽凹缝里,她指头肥短够不到,只得把帕布搓成细条,塞进去搅缠再拔出,正干得起劲儿,忽听得太太抑着声音哭起来。
李妈喊了声太太,抓着帕子要站起来安慰她。
“槽缝里……槽缝里再仔细抠抠,不然养了虫。”许母边抽噎边盯看枣红的踏脚板,表面浮尘散尽,说不出的鲜亮。
李妈只得低头继续清理,开口道:“太太也别太伤心,权当破财消灾,三爷无事就好了。”
“我哪里是为他……”许母又深觉自己不被理解,哭声带起一抹冤气:“廷彦是在怪我,怪我捎信晚了,耽误他大哥的腿病,他哪知我个妇道人家的苦呀,老太爷那脾性谁受得住,早捎信我必是要一腿抵一腿,你现也不用费力擦这踏脚板……别不信,他真做得出来,我那会儿真是懵了,整个人乱糟糟的,廸彬又无用,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李妈点头附和:“老爷若还在世,太太就不用受这份罪!”
许母愣了一下神,看着烛火噼啪炸花子,谁知道呢,也没机会去验证了,但按她心想,那也未必就是条坦然大道。
“可不是,要是老爷还在……”她嘴里敷衍,揩绢子擦拭眼窝快干涸的泪,调转话说:“我当时想着赶紧给他医呀,说不准一日两日就好了,李妈你也是长眼睛看见的,那时候来了多少人,穿马褂的郎中、着松袍的道士、请出宫的太医、还有高鼻子蓝眼睛的洋教士,大门总敞着,门槛儿都踏平了,我眼也不眨,大把大把银钱递出去,你说我薄待建彰,不想他好,天地良心,若这样还算薄待,那让我去死算了!”
“太太我可没说过这种话啊!”李妈吓得连连摆手,回头往门帘子瞧,这话要是传扬出去,去死的就是她。
“我没说你。”许母觉得这李妈也是个拙笨的,“谁这么想我,我就说谁。”
李妈方才绕过弯来,想了想道:“二爷到底年轻,三爷出这档子祸他心里烦,话赶话,说出来的又有什么中听的,太太别往心里去,二爷最后不还是帮了,连那跳楼的戏子他都收了,是有心给三爷和太太留脸面。”
许母低头不语,忽听得帘子簌簌作响,李妈问:“谁在哪里?”
管事许隽斜半身探进来,“太太困了没?若困了明儿说也是一样。”
李妈便道:“你进来吧,太太精神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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