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大的风雪,那时候正是惠风卷珠帘,群蝶绕花树的明媚时节。三层高的鹳雀楼巍峨耸立于中条山的对面,楼上的人可以眺望黄河和远山,把酒吟诗。
这一天,楼上楼下都挤满了人。而最高的第三层最为热闹。许多穿着青衫,头缠方巾的士子围拢在一面墙壁之前。
他们或点头赞叹,或窃窃私语,或扼腕浩叹,或茫然呆立。但无论他们的表情如何不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望着窗边的这扇墙。
而在人群当中,一个穿着翠绿衫裙、梳着双环发髻的纤弱姑娘忽然挤了进来,踮着脚向前望着。
她两旁的士子被她一挤都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便有人带着揶揄的口气说:“小娘子,你也来论诗吗?”
“论诗?”女子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哦,原来你们是在论诗呀!我家娘子最喜诗文了。不知这是哪位高才的大作?”
“这是河东畅夫子的新作,题在了咱们鹳雀楼上。”有人见这女子对诗文感兴趣便摇头晃脑地吟诵了起来:“迥临飞鸟上,高出尘世间。天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娘子,你说这首诗好不好?”
“好!”女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人却又笑着追问:“好在何处?”
这一问,女子就发窘了。她连字都认不全,如何知晓这诗好在哪里。那问的人也是存着逗乐的心思,想看她出丑。于是,四周瞬间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地望向了她。
女子羞红了脸,正要转身逃跑,不料胳膊被人重重一拉。她略吃了一惊,轻轻叫了声:“娘子?”
拉她的人是一位身着石榴齐胸裙,身材高挑纤细的女子。只是她头上戴一个帷帽,看不清面容。这帷帽酷似斗笠,但比斗笠短小,有纱帘垂下,可以遮住面容。
众人见了这戴着帷帽的女子,再看她的衣着举止,猜也猜得出这是位大户人家的闺女。
于是,女子用她那画眉鸟一般柔美的声音,淡淡说道:“畅夫子的这首诗意境高远,脱俗自然,称得上是一首五言上品。尤其是破题的首句,就将雄浑之气尽展,难得难得。”
登时,楼上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士子们本想拿绿衫女逗个闷子,没想到惊动了人家的娘子,这下子还真有点没法收场。
“比之李益李君虞的《同崔邠登鹳雀楼》如何?”士子当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十分清晰有力。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投在了这个头戴帷帽的女子身上。
自从李益和畅当分别在这鹳雀楼上留下了墨宝之后,关于谁优谁劣地争论已有多日,争论的双方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有时争得激烈了,甚至还会大打出手,惊动官府。
这时,士子们将这个难题抛给了帷帽女子,也是存心刁难。因为无论她怎么回答,必会得罪其中一方的拥趸,说不定又会引起一阵波澜。
帷帽女子似乎也明白这其中的关节要害。所以她也只是轻移莲步,缓缓地向李益题诗的那一面墙走去。士子们似乎是怕她开溜,便也紧紧跟着。
于是便出现了两个女子在前,一群男子在后簇拥的滑稽情景,宛似是乌云在追着太阳。
帷帽女子停住了步子。她面前的这扇墙上所题的正是李益的一首七言诗:
鹳雀楼西百尺樯,汀州云树共茫茫。
汉家萧鼓空流水,魏国山河半夕阳。
事去千年犹恨速,愁来一日即为长。
风烟并是思归望,远目非春亦自伤。
她望了又望,也忍不住点头称赞:“以古喻今,气概辽阔。好诗,好诗。”
“那是他的好,还是畅夫子的好。”有人追问道。
帷帽女子转过身来,淡淡说道:“李君虞的诗横跃千年,转眼之间,便是桑田沧海,有斗转星移之感;而畅夫子的诗尽取地势,心胸含有斗牛霄汉。这二者各有胜场,难分伯仲。”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令士子们满意,于是又有人问道:“那不知在娘子心中,最中意的是谁的作品?”
帷帽女子想了想,答道:“这两位均是才思敏捷、胸有韬略之人。然在小女看来,他们的诗美中亦有微瑕,难称完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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