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春城的话犹如兜头一瓢冷水,浇得顾植民神魂俱灭、如坠深渊。
夜里打烊,他乘电车回家,望着沿途五光十色的氖气灯,不免觉得心境也似此迷离,再思忖天地广大,人力微薄,想当初立志创设价廉物美的化妆品牌,护佑天下女性,如今却连一宗销售订单都不能斩获,回看空而渺茫的弘愿,简直就是一场笑谈。
唯有蒲石路的家小且温馨,虽找了一位姓佘的大姐照料,但徐帧志依旧不得空闲,总有新意来精心布置新家。
望着靠两百块大洋维持的家庭,再想想如果下月没有进展,很可能这一切就化为梦幻泡影,又会连累徐小姐回到吃糠咽菜的贫苦生活,顾植民愈发压力如山。
丈夫工作不顺,即便到家换上一副欢喜面孔,聪明剔透的徐小姐也能一眼看穿,她心念一转,便有了主意。
翌日,徐小姐扶着肚子,换了衣装,隐蔽身份,偷偷去了趟先施公司,果然见别的柜台客人如潮,唯有丈夫窝在阴冷的楼梯底下,门庭冷落。她心里不禁一阵阵发酸。
徐小姐不止去了先施,也往旁的永安、新新、香亚走访几遭,回来便让佘大姐攒了一桌嘉定土菜,慰劳顾植民这些天来的辛劳,亦可让他放下担子,倾吐一番内心压力。
果不其然,几杯酒下肚,顾植民心中愤懑就如轮胎的泄气显露出来。
听他一番倾诉后,徐小姐佯做愠恼。
“姓范的也未免欺人太甚!你呀,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对我讲?”
顾植民这才晓得自己多嘴:“我还在想法子,总有法子解决——你怀着孕本就操劳,不到山穷水尽,还轮不到你这个天兵天将下界。”
徐小姐嗤笑一声,道:“我早就下了凡,连着走了几处商场,你卖的‘蕊仙’香粉,客人原本便没有找对——这些牌子直接鲤鱼跃龙门,跳到先施商场发售,便是大错特错。”
顾植民又感动又震惊,他断然没料到夫人已窥透自己的狼狈,还亲历躬行,帮自己走访询查。他虚心向夫人请益,徐小姐便娓娓道来。
按照徐小姐的分析,上海滩是个讲究克拉斯的地方,先施公司本就是一个门槛,能进先施买东西的人,本身就不是为了省一两个铜板。而太太小姐们又喜欢成群结队,逛逛买买,个个都要给自己挣足面子。
而今洋货是风潮,次之乃老牌子的国货,所以一个无人知晓的品牌在大商场贸然发售,便有种上不着天、下不落地的感觉,显得格外尴尬,即使有想试价廉物美新国货的太太,也不好顶着同伴的异样眼光,跑去柜台问便宜货。
“腔调要摆桌上,便宜要私下讲,晓得伐?”徐小姐最后一语道破天机。
顾植民茅塞顿开,但又苦恼起来,若真如夫人所说,牌子发售的策略就南辕北辙,那岂不是无论怎么施救,都会愈救愈死了?
徐小姐急得用手指戳他脑门:“啊呀,你如何还没明白道理?这天下是有钱人多,还是没钱人多?”
“当然是穷人多了——可是……穷人都不进先施买货。”
“那我倒要采访你,你当初为何不进先施买货?是不是感觉自己克拉斯够不到?”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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