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浦东机场的国内到达口一出来,那早已在那里等待接机的秦义一眼就认出了我奶奶和我了,他便在招手高喊了一声“萍姨!”“小罗!”之后,就兴奋地走上前来握手和招呼我奶奶及我。
秦义,大约50多岁,一看就是一个非常世故和异常沧桑的男人,他在满脸堆笑、十分热情地迎接了我奶奶和我,在一阵的寒暄之后,他便把我奶奶和我迎到了停车场的车里,之后,他便一路开车、一路与我们闲聊、一路在向我们介绍上海的情况。
小车开了半个多小时之后,秦义便把我们送到了位于市区的早已预定好了的五星级宾馆入住,跟着,他便请我奶奶和我在宾馆的酒楼里吃了一顿丰盛的上海菜。
在午餐之后,我奶奶不好意思再麻烦秦义了,于是,她便以下午要好好休息的托词打发走了秦义,只与秦义约好了明天要他再来送我们去殡仪馆的时间。
在秦义离去之后,我奶奶便向罗伟斌、罗伟强、罗伟忠和罗海燕等人打了报平安的电话,当然,她也向潘碧滢打了电话,告诉潘碧滢:她和孙女已经到达了上海了。
在处理好了这些事情之后,我奶奶便在对我说道:“珠妹呀,走,你带奶奶到上海的四周去转一转。唉!在50多年前呀……那个死潘志鸿曾经说过,他要带他的亲爸亲妈来上海居住,也说过要与我结婚、要带我来上海居住,结果呢……唉!他通通都失信了,他只在他的亲爸亲妈死在故乡、沤臭了时才回乡两次,后来,他都不敢回故乡了,更是失联了几十年了……在十几年前吧,我与你爷爷和猫叔公太等人,去过台湾、韩国,去过美国、欧洲,去过星、马、泰,去过bj、xj、四川、云南、贵州、广西……去过很多地方,但就是没来过上海,我在想呀,今天就趁机让我的小孙女带我来好好的看一看大上海、来好好的感受一下大上海,你说好吗?”
我奶奶若有所思的一下子就对我说了这么多的话。
“好的,奶奶呀,那就让你的小孙女我来带你去逛一逛大上海,就让我来带你去实现你的心愿吧。”我似乎十分理解我奶奶的那埋在心里的几十年的愿望,于是,我便爽快的答应道。
于是乎,我和我奶奶便不顾旅途的劳累,祖孙俩便兴奋地打的离开了宾馆了。
于是乎,我和我奶奶便在上海走啊走、转啊转、逛啊逛、看啊看,打的了又打的,真可谓是马不停蹄了。
结果,在这一天的下午和晚上,我和我奶奶便兴致勃勃、走马观花一样的先后去游览了南京路、外滩、城隍庙、苏州河沿岸、人民广场、世博园和浦东新区等等的地方,我们买了很多上海的特产小吃,晚餐我俩就在街边大吃上海的各种风味的小吃,直到在晚上的九点多钟时,十分疲倦的我和我奶奶才提着大包小袋打的回到了宾馆休息。
这时,躺到床上的我奶奶便在惬意地笑道:“嗯,珠妹呀,奶奶觉得今天真过瘾、真高兴,你看与你游了这么多地方,尝了这么多东西,我好像都觉得不是很累……嗯,上海也不过如此,跟广州、深圳差不多嘛,都是高楼大厦……”
“奶奶呀,你好厉害呀,我都觉得累坏了、走不动了,而你却还觉得不是很累……你真是老当益壮呀,奶奶呀,我觉得你年轻了很多了,好像只有四、五十岁一样。”我嘻笑道。
“哈哈哈哈……我乖孙真会哄奶奶开心,奶奶呀都已经77岁了……哈哈哈哈……”我奶奶大笑了起来了,那一头白发下的脸庞笑得是见牙不见眼,她脸上的皱纹舒展得就像一朵灿烂的鲜花花瓣一样。
唉!你看,这哪像是来奔丧的呀?我奶奶几乎是一点悲伤的情丝都没有,她又吃又喝又玩又笑……
也许,她好像真的是在心底里恨死了潘志鸿了,她对潘志鸿好像真的是一点感情都没有,所以,潘志鸿的死对于我奶奶来说,几乎是无关紧要的、是没有什么大碍的,她一点都不悲伤,她只当是来上海游览一样。
当晚,劳累之后的我和我奶奶安稳香睡自不在话下了。
在第二天的早餐之后,秦义便准时到宾馆来接我和我奶奶前往殡仪馆了。
约10点钟时,我们就到了上海殡仪馆了。
在81号馆的门前,我和我奶奶一眼便看见了臂缠黑纱的潘碧滢领着同样是臂缠黑纱的家人在迎宾,她们都在哭泣悲伤不已,哀乐中的馆内和馆外似有一、二十人,有的默默地在单独站立,有的三三两两的在轻声交谈,大家的神情都是十分的凝重。
毋庸置疑,这些人应该就是潘家的亲朋好友、又或者是潘志鸿生前的同事,在灵堂的门口还摆了一张桌子,桌边坐着像是在协办丧事的潘志鸿生前单位的工会干事。
我奶奶大步的走向了潘碧滢,潘碧滢也看见了我奶奶了,她便快速地扑向了我奶奶:“姑姑啊,我的姑姑啊,我终于见到了你了,姑姑啊姑姑……”
潘碧滢便拥抱着我奶奶在嚎啕大哭了。
“碧滢啊,节哀顺变吧,是的,我们见面了,我们见面了……”我奶奶也被感染得在流泪了,她在轻抚着潘碧滢。
在一、二分钟之后,潘碧滢满脸泪水的抬起了头来说道:“那个……老麦呀,麦兰、宋波、小宋桢啊,过来、过来,你们都过来与我姑姑见面吧……”
这时,潘碧滢便招呼着家人过来与我奶奶和我见面。
原来,这老麦呀叫麦穗,苍白着头发、大约六十多岁,他是潘碧滢的丈夫;而麦兰则是潘碧滢和麦穗的独生女儿,那宋波则是麦兰的老公,她夫妻俩的年纪看起来应该是30岁左右;而宋桢则是麦兰与宋波的儿子,小家伙也许就五、六岁的样子。
这几个潘碧滢的家人便过来亲切、热情地一一的与我奶奶握手、称呼、认识,在这一瞬之间,我奶奶便算是认识了潘碧滢的家人了。
“这是我的孙女玥玥。”我奶奶也把我介绍给了他们,这样,我也就算是与他们互相认识了。
“碧滢呀,既然我来了,那那些家长里短的事就等以后再说吧,现在嘛……你爸是哥我是妹,那就拿两条黑纱来吧,就让我和我玥玥代表家乡人来送你爸一程,而且,我也要好好的去看你爸的最后一眼……嗯,珠妹呀,你去献上帛金、献上一个花圈吧。”我奶奶用手把眼泪一抹,然后毅然决然的说道。
“哦,好的。”我应道。
潘碧滢一招手,便有人拿了两条黑纱过来,我奶奶和我便也被臂缠黑纱了。
随即,我便在签到桌的白布上写上了我奶奶和我的名字,并奉上了帛金,在协办的潘志鸿生前单位的工会干事便迅速地写缎带、添置了一个花圈。
然后,我奶奶便快速、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进了灵堂内。
灵堂内的墙边都摆了花圈,正面的墙上挂着潘志鸿的黑框遗像,灵堂的正中间则放置着一具玻璃棺,玻璃棺的四周也摆满了鲜花,潘志鸿的遗体就被摆放在了玻璃棺里,遗体穿布鞋、着西装、戴领带、头部戴着一顶帽子,这装束似乎显得了有一点不伦不类,潘志鸿两鬓白色的头发露出在了帽缘外,脸部清瘦布满了老人斑、但却是轮廓分明,他被化了死人妆后、闭着眼在安祥静静地卧在了玻璃棺内,灵堂内在不断地播放着低沉的哀乐。
“潘志鸿啊!鸿哥呀,我来看你啦,你的童养媳萍妹来送你上路啦……唉,你看你的这个衰样,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了?不认识我了吧?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我就知道你听不到了,但是,我就是要说,你呀就是前世无修呀……”
我奶奶在面对潘志鸿的遗体时,她突然之间就用家乡母语客家话说起了话来了,要知道,在此之前,她一直是用普通话在与潘碧滢及其家人说话的。
据说呀,人只有在与同是说母语的家人或家乡人在一起时,又或者是在突然受到刺激、在突然惊恐和在太沉浸、太投入的状态下时,就会本能、忘乎所以的说出母语话来。
也不知道此时的我奶奶是处于何种状态下,反正她就用母语在喃喃自语的朝着潘志鸿的遗体说起了话来了:
“潘志鸿啊潘志鸿!有你这样的人么?你来到上海五、六十年了,你回过几次家乡呀?屈指可数啊!读大学时回过三、四次,你结婚时带老婆回过一次、年都没过就走了、害得咱爸咱妈多难受啊,咱爸死时回过一次,咱妈死时回过一次,一共才六、七次,你忘本啊!”
“潘志鸿啊潘志鸿!有你这样的人么?当年,咱爸咱妈那么爱惜你、那么辛苦供你出来读大学,村中那么多长辈关心你、支持你,你怎么能忘了故乡亲人对你的好呢?连小学生都知道吃水要不忘挖井人,你一个大学生怎么能忘了自己的根、忘了自己的亲人呢?”
“当年,咱爸病得那么重、死得那么惨,他在临死时都还在呵护你,咱妈过得那么孤单、凄苦,即使是在瘸腿、风湿睡棺材的情况下,她也都还在呵护着你,可你……你怎么就一点孝心都没有呢?在老人生前不孝、死后也不孝,几十年来,就连回去扫一下墓、烧一柱香都没有!”
“当年,咱爸死时,老耕叔没有把你骂醒,咱妈死时,我伤心难过呀,我也骂你、恨你,唉!真没想到,这一恨呀,就真的恨了几十年了,就真的几十年都没有再与你见过面了,现在,咱俩都已阴阳相隔了,想了一想,也真觉得可怜呀。”
“也不知你的生活是怎么样?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哦,到要死了、死到临头了,你才告诉碧滢自己有故乡,故乡还有我、还有志光和芳姐、还有亲人,太迟了,你看碧滢是个多好的孩子呀,她孝顺、识大体、懂亲情、爱亲人,可就是几十年来都被你蒙在了鼓里,我们才没办法联系,你呀,为老不尊害了子孙啊!”
“鸿哥呀,我若不是想着在小的时候,你是那么的爱护我,你是那么的爱惜我,你、我与咱爸咱妈的生活是那么的辛苦、也是那么的快乐、幸福,我、你、志光、芳姐、志强、翠桃姐,我们一群小孩的生活是那么的难忘、快乐,我们一起逃荒,在路上、在江西受尽了那么多的苦难,我们一路、一路的长大……唉!我若不是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呀,我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才不来上海见你最后一面、才不来送你最后一程呢!”
“鸿哥呀,你考上大学时,你说你要带咱爸咱妈来上海,还说要与我结婚、要带我来上海生活,可是,你到上海了以后,怎么就变了呢?怎么就变成了六亲不认、变成了不爱家乡不爱亲人了呢?你怎么能这样呢?”
“其实,我不跟你结婚、不来上海,我更好呢,我嫁给了罗海龙,我两公婆恩爱的很,我现在呀,儿孙满堂、儿孙绕膝,我的儿女、我的孙子孙女个个都有出息,都在国家单位上班、都在开公司、办工厂、开超市,还出国了呢,个个都赚大钱,我的生活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我走过、旅游过的地方呀数都数不过来。”
“好在当年你抛弃了我,好在当年我没跟你,好在当年你没有带我来上海呢……只是,我家罗海龙、我的小儿子、小儿媳妇过早离开了人世……否则的话,我更幸福呢,我的生活比谁差呀,你看这一次,也是我的孙女玥玥带我来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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