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我把罗伟斌所写的这篇腹稿记录如下:
吾母曾淑萍,生于1937,卒于2017,享年80岁。
吾母生于曾家寮。80年前,山乡封闭落后更兼封建愚昧,重男弃女思想根深蒂固,女婴沦为童养媳或被婆溪角者众。母出生时,幸得生母骗生父,谎称生得男儿,乃存性命。三天后,此前已溺二女之生父获知真相,即狂怒憎恨妻女,遂不尽生父之职责,生母只得忍辱负重独力乳育。至母五月大时,生母终难敌夫权之压制,以致母女悲凄分离,母终沦为了潘家村人之童养媳。自此,受村规民俗约束,亲生母女三年未有骨肉之亲,此伤害何其之大焉!此情何以堪也,悲哀乎?真乃苍天垂泪也。
吾母长于潘家村。潘家获女,为传宗接代,则悉心养育。此后三年,生母虽遵诺不得骨肉相亲,但却频频含泪偷窥,见养母含辛茹苦养育,爱女亦在健康成长,遂心安。至三年期满,养母遵诺带女与生母相见,自此,骨肉才得于重聚,曾潘两家遂互来互往,其情眷眷、其乐融融,生母之心灵创伤亦得以抚慰,吾母即有生母及养母之双重爱惜,此乃其人生不幸中之大幸也,此乃人间伟大之母爱也。
嗟乎,在男尊女卑时代,童养媳地位低微,随养母种作、放羊、放牛、捡柴、煮食、操持家务,乃吾母童年之常态,母望眼欲穿却无缘进学堂,更历1943大饥荒之逃荒,寄江西族人之篱下,随众历千辛万苦乃得以生存,此时也命也,叹其命运之坎坷不易也。
1949之后,吾母命运遂随众得以解放,然其命运亦是多舛,受童养媳同伴不幸之影响,仅抓灯参与扫盲学习不足二月,识如盘斗字不足两筐,其悻悻也,虽如是,母乃识大局,便与时俱进、激情奋发参与生产,其青春亦随众尽情燃放,吾母乃其时响当当之劳动能手,乃是一个能里能外、人见人爱之孝顺美女,于潘家村乃至十里八乡均颇为人所赞所爱。
世易时移,历尽几许坎坷,吾母终与吾父于1960年代初相遇、相识、相熟、相知、相恋,至情真意切、相爱成婚,其遂嫁至咱罗家寨、终寻至人生幸福之归宿。
吾母乃一孝女也。其毕生尊老敬老,言行如一。如1960年代初,养母不幸摔断腿,年轻之吾母往来于医院、蹲伏于床前服侍,喂汤喂饭、倒屎倒尿,与养母相依为命,又需随众出勤劳作,忙碌于里里外外,毫无怨言,直至养母康复,后与吾父赡养养母至其于1970龙江崩水库时不幸归天。又如1980年代中期,生母得怪病,中年之吾母又奔曾家寮服侍生母,亦于床前喂汤喂饭、倒屎倒尿,更与生母同床共榻,以己之怀温温暖生母之冰凉足趾,其跪乳反哺感恩之情感人至深。在我罗家,吾母从始至终孝顺家公家婆,至二老先后归西,吾母与家公家婆从未红过脸、吵过架,其谦让、尊老之情怀颇得父老乡亲赞赏,更有甚者,老吾老以及他人之老,吾母对待村中、乡邻长者,亦如对待亲生父母一般敬衣敬食。孝顺、敬老、博爱,国人之美德,吾母乃一楷模也。
吾母乃一贤妻良母也。吾母与吾父在婚后,夫唱妇随、生儿育女、共克时艰、携手共步人生旅途,吾母与吾父一生相敬如宾、恩爱有加、从一而终,吾母尤善相夫教子、勤俭持家,其生吾五兄妹,吾母循循善诱、谆谆教育,以善良、伟大之母爱把儿女引向正途,在严父慈母之家教下,令吾五兄妹,其三于精英教育时代考上大学,其二亦紧跟时代拼搏创业,均各有所成,虽无大功建树,但亦成为服务社会之有用人才。及至儿女成家立业又生儿育女,吾母又费尽心机操劳、拉扯、爱惜、教育孙辈成长,使孙辈们无一不上了大学,均成为了社会之有用人才。父爱如山,母爱如海,良好之家教、明理之家风、和睦之家庭,令吾等子孙均受益匪浅。家,为人生之港湾,家父喜有贤妻,吾等子孙后代喜有良母慈祖母,吾母乃一贤妻良母、更乃吾家之定海神针也。
吾母乃一坚强之女人也。十五年前,吾父因车祸离世,继而吾小弟、小弟妇又双双牺牲于抗击“非典”之战场,此对吾母及我等乃是何等沉重之打击,然吾母化悲痛为力量,率儿及媳抚养吾弟之遗孤,更携孤回乡独力教养及至使之成才,纵观其一生,其与同龄人一样,历1943年之逃荒、历三年困苦时期、历几许缺衣少吃之煎熬,但仍串生儿女、敬老哺幼、乐观生活,岁月之风霜、生活之艰辛无阻其坚韧之步伐,其为家、为国、为时代已尽足为人之责任矣,此何等之坚强也。
吾母乃一善良之女人也。纵观其一生,吾母未与乡邻争过执、吵过架,若遇烦事,多以理服人,如理不服人,则多自我忍让、息事宁人、容人之过,待时过气消,彼有识理,便可握手言欢,继而获得尊重,其更常参与调解邻里之矛盾,萍叔姆、萍叔婆乃成乡邻信赖、敬佩之名字。吾母无论在乡里,还是在广、深居住,其与左邻右舍均能真诚交往、打成一片,其为人之真诚境界,均能获得众人之认可及敬重。与人为善,和睦为邻,为优良传统,吾母有过之而不及。
吾母乃一乐善好施之女人也。乐善好施乃吾乡人之传统美德,早年,有吾叔公、吾父辈人捐资出力兴建潘罗大桥,乐于修桥铺路、造福桑梓,后有吾父、吾母鼓励儿孙捐资重建河东小学,以造福后代子孙。近十数年来,吾母于乡间生活,其更常解困济贫,受接济之乡邻应有上百人之多。吾母慷慨解囊、乐善好施,其从不求回报,只谓之曰行善积德、为人应守望相助,此善良人之善举也。
吾母亦是一幸福之女人也。上述之美德,不仅让吾母赢得了家外之受人敬重,更让其赢得了在家之受人爱戴,儿女、儿媳、孙子、孙女无一不孝顺、不敬爱吾母,尤其是吾母之儿媳,受吾母对其母言行之感召,便使妯娌关系亲密无间,纷纷对母孝顺、敬爱有加,母对媳是亦媳亦女也,媳对母便寒暖备至、花费备之、交流心事、推心置腹、亲亲密密,此婆媳关系之大幸也。吾母前半生艰辛困苦,而后半生则托国家国泰民安、兴旺发达之福,更托其善良、勤劳、聪慧之秉性,也托儿孙事业各有所成,让其无忧衣食住行,更于晚年跟随孙女读书识字,遂让其文化水平高于小学毕业、及至能说会写,此了却了其毕生之学习遗憾,十数年前,更让其跟随吾父等人周游世界,观遍国内国外之名山大川、见识各地风情,也让其有条件行乐善好施之义举。近两年来,吾母耄耋染病,其于病中常笑曰:此生受尽苦难亦受尽儿孙之福,足矣,生老病死苦,乃人生之自然规律,吾已尽人之责,吾便生亦可死亦可、只坦然面对即可矣。此为其真情之流露,亦为其乐观之生死观也。孝顺父母长辈,让其无忧无虑愉快安度晚年,此为为人子孙之义务也,吾等尽力为之矣,吾母自言幸福矣。
吾母一生,坚忍不拔、吃苦耐劳、顽强生活、勤俭持家、敬老爱幼、乐善好施,经历过人生无数之艰难困苦,经历过人生无数之悲欢离合,经历过生活无数之酸甜苦辣,其乃凡人草根中之不凡者也,其乃吾乡同时代之女童、女孩、女人、妇人、伯姆、叔婆之代表也,其乃伟大母亲之代表也。
今天,斯人已去,子孙痛失良母慈祖母,乡亲乡邻痛失良师益友,吾等悲号恸哭、深表怀念。
吾等子孙辈深爱吾母,必将谨循母训,发扬母德,继续服务乡亲、服务社会,为遵纪守法好为之事,继往开来,绝不为父母祖宗蒙尘,绝不为乡、为国蒙羞,是与亲们共勉。
值此,吾代表全体家属诚挚感谢各位亲朋好友、感谢各位父老乡亲来送吾母一程,诚挚感谢各位来与吾等家属一起怀念、追思吾母,祝各位来去吉祥、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顺顺利利!
以上便是我大伯罗伟斌的腹稿,其实,在现场的讲话时,他在最后还大声悲吼了下面的数句话:
妈!你若有灵,你若知道有如此浩荡的亲朋好友和乡亲们在爱戴你、来送你,那你应该高兴吧?这就是你生前常教导子孙们的:做人要做好人,好人就会有好报啊!
妈!我们怀念你呀!我们在送你直上天堂呀!但愿善良的你不用再去受阴间之苦!
妈!如果有来世,但愿你还能做我们兄妹的母亲!但愿你还能做孙子孙女们的祖母!
妈!你安息吧!
以上便是我大伯讲话的内容。
听着我大伯的讲话,禾坪上包括我们亲属在内的所有人都被感染得在哭得了稀里哗啦或抽泣不止了。
在我大伯讲完话后,便才继续完成未完的仪式。
跟着,在道士的领仪指挥下,长儿媳妇叶菲菲便手持电筒(代替古时的火把),长子罗伟斌捧着香炉,女儿罗伟芳捧着我奶奶的遗像,长孙罗磐手拿孝杖,他们在前,我们其他所有的家属则按辈序长幼在后,众人哀哭、流泪绕棺三圈,期间大铳、鞭炮、铜锣、嘀哒等各种声响齐鸣。
之后,道士举幡在前撒纸钱,叶菲菲、罗伟斌、罗磐、罗伟芳依然各执器件在其后,抬寿者抬棺起灵,我们其他所有的家属则依然按辈序紧随棺后,之后的便是内亲外戚们,再后面的则是举丧旌者、抬花圈者、敲锣打鼓的仪仗队和众多的乡亲们。
灵棺从禾坪南边穿巷出村,此时,放鞭炮、打大铳、敲铜锣、吹哒嘀、撒纸钱,乒乒乓乓,铿铿锵锵,我们所有的孝子贤孙都在作最后的嚎啕大哭……
县火葬场的收尸车就停在村北的公路旁,我奶奶的棺灵在绕过蟹岗山、在到达了村北的公路旁后便被直接接到了车上,那花圈、丧旌等便暂时留在了此地路旁,这时,便只让罗伟斌、罗伟强、罗伟忠和罗磐、罗斯及罗鹍随车护送我奶奶的棺灵去县火葬场火化。
而其他家属和送葬人员便从村北的另一条巷道回村,这也是延续了数百年了的习俗,村南属青龙方位,村北是属白虎方位,送葬要从青龙方位出而从白虎方位回。
回村后的亲朋好友们便各找各的活动去处,只有曾永旺等我奶奶的娘家人被奉为上宾、有人作陪,众人便在等待吃晚上的“硬饭”了。
此时,理事会的青壮年和村中的一些人便在帮忙收拾祠堂,而我们家属则回家在露天继续为我奶奶燃烧香纸烛、冥钱以及纸糊的洋楼、小车、手机等等祭品,也在焚烧我奶奶生前的衣服等遗物。
黄三妹和龙彪一边在燃烧一边在用她广西的习俗话语说道:“萍婶啊,快来接子孙们孝敬的金钱财宝、汽车手机、衣服衣裤呀……有钱才好打点,才好免受阴间路上过关的痛苦,你大方花哈,不够的话,托个梦,子孙们会烧给你,三妹和龙彪也会烧给你,我们感恩你呀,希望你在那边也有吃有喝有住,温温暖暖、高高兴兴、快快乐乐……萍婶啊,要接稳、藏好哦……这是给曾淑萍的哦,其他人不许来偷、不许来抢哈!否则,我的棍子就不留情了……”
伴随着其话语,黄三妹和龙彪手上的两根棍子在翻动燃烧着的各种物品,又在做着或搅动、或按压、或传递的各种滑稽动作,那火光、那烟雾、那香灰便在冲天而起,呛得众人有的在咳嗽、有的在流泪。
见此情景,众人都不免在暗笑了起来,这似乎便给连日来的悲苦情绪滴上了一点点的甜味了。
就这样,众人都在分头做着丧礼后的善后工作。
至下午的四点钟左右,罗伟斌、罗伟强、罗伟忠和罗磐、罗斯及罗鹍便带着装了我奶奶骨灰的“金埕”从县火葬场回来了,于是,仵作、道士等人便又带领我们孝子贤孙们上山,便把我奶奶的“金埕”葬在了蟹岗山南坡的家族墓地里,同时,也把此前村北路旁的花圈和丧旌等物移到了墓地周围来摆放。
期间,在摆葬“金埕”时,道士又在念念有词并手抓大米向跪着的孝子贤孙们撒“龙米”,孝子贤孙们便以毛巾、衣帕承接,说这“龙米”带回家后能平安顺利、有千子万孙、能兴旺发达……
礼毕后,我奶奶便是长眠在了村后的蟹岗山上了。
下山后,五点钟还不到,西斜的太阳也还有数丈之高,大家便开餐“吃硬饭”了。
此时,上、下禾坪共开席40几桌,来送葬的全部人员及全部的工作人员便识趣地在静静地、闷闷地用餐。
很快便吃饱了,于是乎,家在当地的内亲外戚及乡亲们、也有部分住宾馆的外地来宾便相继离去了,而留下的则想参加或想观看当晚的打斋超度、做功德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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