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张七冠事先提醒过,璞之几乎辨别不出他的本体来。其实青丘九尾狐这个族类,生来就是半仙之姿,往常都是隔着数里外就灵气冲天,本体的九条尾巴威风凛凛,哪会像谢鹤池这般淡不可见。
也不知道是谢鹤池沉得住气,还是他已经感应不到近在咫尺的璞之正在凝神探他元神本体,他只管面不改色,含笑出来将一只小白釉盏托摆在璞之面前,又将茶汤煮上。
院内微风拂过,辛夷花香沁人心脾,浅紫色的花瓣悠悠扬扬,随风落在谢鹤池身上,说一声公子如玉也不为过。
璞之见他这样,心里实在摸不准他的虚实,忍不住问说,“谢三哥,五哥说你广识典籍,不知你最喜欢哪些?”
谢鹤池便略说了几本,果然都是些正统经典,一股子正经人的味道冲天。
璞之扶额。实在不甘心,又问,“不知谢三哥可在典籍中读过青丘?”
谢鹤池便笑说,“是了,幼安既然是蓬莱女儿,自然对天地间的各处了若指掌。我却惭愧。虽是偶然在书中读到过此地,但因我早年略有些小疾,长居家中,未曾有机会各处探访,更无缘亲眼一见传说中的青丘福地。”
他神情温和,目光平静,竟是真的对青丘两字毫无反应。璞之心里暗说糟糕,只能硬着头皮又说,“我也是未曾去过,只是在蓬莱时有几位朋友,乃是出身于青丘。许多世人不信世间有青丘,其实当地的九尾狐族,最是灵性出众,入世历练的也不少。只不过他们入世时大多谨慎,不为世人所知罢了。”
璞之毕竟还是个新手,这几句话,说得不大隐晦。简直就差直接问到谢鹤池脸上,“喂,你是青丘哪个狐狸群的?认识隔壁村的狐老三么?可有空叙叙旧?”
谢鹤池正悠悠然地在饮茶,听闻璞之此话,却只颔首微笑,说,“果然幼安见识广博,远胜于我这拘于一宅之内死读之人。”
说这话时,他元神本体也纹丝不动,对两人间的对话充耳不闻。
天上地下,璞之就没有见过这么滴水不漏的妖!此时璞之心中已经确定谢鹤池绝不是装的,而是像张七冠担心的一样,被红尘缠住,灵识全闭,彻底忘了自己的出身了。看他元神本体的样子,只怕撑不了多久就会陷入浑噩之态。也难怪谢鹤池一脸病容。
元神一旦浑噩,他谢鹤池此人也要如行尸走肉一般无知无觉了。对高傲的九尾狐族而言,这般的折磨,只怕还不如干脆死了更好。
这是璞之入世来处理的第一桩事,又受了张七冠的托付,因此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谢鹤池的元神唤醒。既然谢鹤池已经灵识闭塞,对自己的出身一无所知,少不得就得用些手段了。
璞之手边这一盏茶汤,还正七分热,是谢鹤池方才替她沏上的。璞之趁着谢鹤池不注意,将茶汤往石桌上一泼,以手指蘸了水,画出一个唤神咒来。
道法中,水能驱邪。唤神咒能稳定元神、涤净神魂中的邪祟,此咒遇水则醒。
璞之将咒一画完,茶汤就在桌面上凝住不动,认璞之为主,任他人以风吹手拂都不会化开。
符咒已成,与璞之感应,在桌上隐约泛光。谢鹤池转脸看到唤神咒,讶然之色一闪而过,接着心中便猛地一跳,依稀仿佛想起些什么事来。符咒也感应到谢鹤池,光芒渐盛。
但这念头在谢鹤池脑海中含糊不明,若有若无,连他自己也抓不住。他一向自诩博闻广识、过目不忘的,此时明明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心中不免疑惑之极。
璞之见他脸上神情困惑迷茫,知道唤神咒起了效用,就低声问说,“谢三哥,你怎么了?”
谢鹤池皱眉,一边以手轻轻叩着眉间,一边说,“幼安,我失礼了。我见你在桌上画的这个图样,仿佛有些眼熟似地,却想不起在何时见过了。”
璞之又柔声说,“谢三哥,一个图样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想不起就想不起罢,为何苦恼至此?”
谢鹤池听她这么说,脑中蓦地灵光一闪而过,心中大震,下意识地回话说,“不,此事紧要,我非得想起来不可!”
这话一出,那原来气息奄奄趴着的九尾狐的元神本体猛地睁开眼来,碧绿色的狐目中精光一闪,对璞之做出一个口型来。
璞之看到,心中惊讶,忍不住站起身来。
原来那九尾狐元神,已经口不能言,只能用口型对璞之做出“小心”两个字来。
这事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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