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浑怡然对答:“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玄德真是说笑了,夫子亦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有心之人都只会因此鼓舞雀跃,哪有嫌弃时机合适不合适的,诸位请谁我来便是。”
走过前院厢房,来到后院,与前院风景又截然不同,只见地上东三西四乱糟糟扔着七八个青石锁,左右立着两排枪戈貌戟,正中央摆着一个木人,不过歪歪扭扭,木面上到处都是刺痕,眼看是用不了几刻了。
但众人却不多做声,只因闯进后院,便听到后院的厢房中正有人在大声谈论,想必张世平所说之义士便在其中了,面对豪杰,刘备最讲究以礼相待,他便脱下布履,暗示众人与他一齐轻声前往拜见。
只是房中似乎人来两门客,谈笑恍无人,虽然走道上脚步声咄咄,谈话声却越来越大,只听一个声音激昂向上:“陈君,君之学识关某敬仰,但君方才之所言岂非大谬?”
“王莽大伪似忠,行滔天篡逆之举,世祖应天运而起,起兵以来,百战百胜,前有昆阳不世之捷,而后方有安抚河北,定鼎东都之基业。云台诸将,尽皆人杰而揽于世祖麾下,光武中兴,儒风盛世始出于斯,陈君所言,认为世祖才非卓绝,性非英雄,难道不是谬谈吗?”
自古以来,中国就有品评人物的风俗,但如果要说这种文化什么时候最为昌盛,那必须要数当下这段时光,什么八骏八厨八龙八达,不仅政坛之上各路名士相互吹嘘,平民百姓也好谈论豪杰侠客,扬名天下。
很显然房中进行的正是最为激进的品评:议论皇帝陛下的政治得失,如果说得激烈了,说不得会让亭长以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逮捕下狱,但政治是人类踏入文明以来的本能,再大的危险也甘之如饴。
只听另一人不急不徐地劝道:“关兄且缓上一缓,陈某话未说尽,关兄何必抢先?”此人语调平缓,声音却极有力量,透露出极大的信心,连房外众人也忍不住被其所感染,明知其要发表的言论离经叛道,也不禁想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世祖能够重整山河,再造大汉,才能自然是有的,只是能否说是英雄,我看未必。英者自知,雄者自胜,世祖自知尚可,可谓之英,但却不能自胜,故难称雄。”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世祖虽有英才,但为君懈怠,不能急民所急,想民所想。想新莽之时,世祖便常年藏匿凶徒贼盗,亭吏听之任之,连敲门询问也不敢,与当今阉宦之家相比,又好到哪里去?至于称帝之时,先有南阳虐民逼反邓奉,后有吴汉成都之屠。世祖虽外有爱士纳贤之美名,实则外忍内残,所以董宣前为湖阳所辱,后为阴氏免职,马援两度伏波功绩,而被一朝构陷,入殓草草,这怎能说是英雄呢?”
虽说不是长篇大论,但是句句都言重的是刘秀为政之时的丑处,另一人一时无言,良久才感叹道:“既如此,那世上还有何英雄所言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陈君的论述固然有道理,但是世事不因人言左右,新莽之时,世祖已是超世之才,如君所言,真是世无英雄了。”之后又免不了几句长吁短叹,消沉之意溢于言表。
“关兄不必如此,人活一世,不仅因人事而成,更多的则是时运罢了,在我看来,新莽之时,还有二人杰,只是时运不济而已。”
“陈君所言,可是隗嚣与公孙述二人?”隗嚣公孙述算是在刘秀大军之下,唯二抵抗过较长时间的势力,所以后人谈论刘秀强敌,一般以此二人为首,在厢房外的刘备有些失望,本以为内容会有些新意,但房中人方才所言切中要害,他深以为然,还是忍不住听下去。
“非也非也,隗嚣公孙述二人不过守户之犬,何足道哉?”那人笑了起来,笑声俊朗如苍山青松,又不免几分稚嫩“我所言人杰乃是武安王延岑与破虏将军邓奉罢了。”
这一句真可谓是奇峰突起,众人不免惊异万分,有的连这两人是谁却也不甚清楚,弄得一头雾水,却又听房内人笑道:
“不知房外的贵客们久立门前,可劳累否?如蒙不弃,可入房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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