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些年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太平道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一直想不明白,难道真的是陈冲一个人导致了太平道的失败吗?如果真是如此,那太平道又有什么值得可惜呢?
“后来我终于想通了。确实是一个人的问题,但不是龙首你,而是大良贤师。太平道是大良贤师一个人的太平道,他死了,太平道就完了,确实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中黄太乙,无非是笑话而已。龙首,我离开青徐三年了,当年我也踌躇满志,只是踌躇满志毫无用处,太平道因大良贤师而兴盛,也因大良贤师而衰落。大良贤师身死之后,地公将军人公将军也死在千秋亭,从此太平道就不再是再立黄天的太平道,也不过是侥幸割据的贼寇而已。”
“所以你来到了这里?”陈冲问道。
“是的,太平道已经亡了,所以我来到了这里。”彭脱颔首感叹,他的眼中已经没有当年燃烧的冲动与激情,但他的眼神却非常平和与清澈,不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
“我身为大良贤师的弟子,我必须为他报仇。当年董卓带兵在千秋亭屠杀,我亲眼所见,我已经没有任何指望在战场上杀掉他,但无论如何我也要让他报仇。我听说过苏不韦的事迹,即使我不能吓杀董贼,也要让他对此付出代价。”
苏不韦是二十年前的名人,他欲报父仇却走投无路,便杀光仇人大司空李暠的妻儿,又掘开李暠父亲的坟墓斩去尸体的头颅置于街市中,李暠为此忧惧失常,数年内便迅速病死,苏不韦因此被称为义士表率。但他之后也被太尉段颎折磨而死,某种意义上他也是同归于尽的表率。
“为此你可以去死?”陈冲问他。
彭脱用手拂过斫刀的刀刃,笑道:“我早就死了,你看到的不过是一具躯壳而已。”他指着陪他来的三人说道:“这三人也不过是孤魂野鬼,同我一般,才愿意做这种勾当。”
“不要这样做,彭脱。”陈冲下了一个决定,虽然仓促,但他觉得没有问题,于是陈冲直呼彭脱的名字,“太平道还没有亡。”
“就像这座道观一般。”彭脱张开臂膀,对着这座空旷的殿堂回应说:“实际上空无一人?”
陈冲松开董白,站起身,双手拍在彭脱的肩膀上,诚然道:“这里仍有这座中黄太乙,仍有你,有我。哪怕太平道失败了,但他就在这里,在每名曾在此地的教众心中。哪怕张天师死了,只要记得他的人还在,张天师便还没有死,黄天便仍能重建!”
彭脱低声苦笑道:“哪怕我就在此处,但我耳不能闻目不能视,只感受到物是人非,断壁残桓。他真的还在吗?”
“在!”陈冲一字一句地说道:“在史册里,在人心里。”
彭脱还未来得及否定,陈冲继续说道:“张天师将你们托付给我,但我并没有尽到责任。你既然在这里,我便不能在这里坐视不管。重头再来吧,我们重建一个黄天之世。”
“龙首信太平道?”
“如果太平道说的黄天之世,是想让人皆富足,生无所忧,死亦无憾,人人富足康乐的世界,我当然信。”
“去寰阳找郭帅吧。”陈冲松开手,他劝道:“我可以扔掉这身袍服,与你们一同重新开始。”
“谢谢龙首对我说这些。”彭脱看着陈冲,忽而发出豪爽的笑声,他说:“那我便卖龙首一个面子。”
话音刚落,陈冲便见他挥刀抹过自己的脖颈,鲜血泉涌不止,彭脱那双眼睛闪过一丝神采,随即便如同解脱般黯淡下去。
另外三人见状也不言语,当即挥刀了结了自己的性命。陈冲在一人挥刀前问道:“何至于此?”
那人答说:“为彭公死,不怨!”
陈冲茫然地看着满是尸身的殿内,他忽然想痛哭,但他到底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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