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危阁据旧苑之东北,离诸所皆远,算上专门放置书册的夹层,共有五层之高。其南面临水,与熏风水榭由一九曲长廊衔接,正门由西进入,乃是旧苑清冷孤僻之所在。
阁内一应陈设皆清雅素净,毫无六朝贵胄的奢华靡丽。由一层至三层,皆是清一色的黑木案榻,装饰也多用白瓷青玉,另设乐器棋枰,颇见雅趣。再往上,连案榻都不设,不过一二青色蒲团。
陆昭此时坐在思危阁的三层,身后是一展菘蓝绢面屏风,上绣着两枝白梅,疏淡有致,支离肥白,乃脱胎于名家工笔。而屏风前的人,腰背削直,素服端坐,展肩收臂,风流韵致极尽内敛,倒更胜于名家工笔。
望着窗外,陆昭陷入沉思。
数日前,朱雀桥伴随着一声巨响,湮没在了秦淮河底,但魏军主力及其主将并无实质性的伤亡。由元澈率领的魏军主力仅留下了清剿部队在建邺城外,精锐部队由白石垒入都。而大军入城后的第一件事竟是扑灭台城余火,安顿吴国百官。
至此,各家已无反抗之心,甚至期盼招降的诏书快些来到。有了正式的招降诏书,世家们才能以魏国臣民自居。毕竟光瞧着那些驻守在宫城内的甲士,就让人心生畏惧。
然而陆昭冷眼瞧着,那些甲士并无大战后掠夺烧杀之举,依旧是军纪严明,坚守岗位,不伤一草一木。
自魏军攻破白石垒之后,原本居住在内宫的皇室宗亲全部逃离到旧苑。如今,魏国太子元澈已将旧苑派兵进驻,不日便要将他们从旧苑迁出。好在魏军只是驻守,并不过于限制他们走动,只有北面的思危阁无士兵围守,这也是陆昭选择在此与人会面的原因。
此时,阁内三人已齐,除陆昭以外,还有侍女云岫与老吴王的贴身侍卫张牧初。
陆昭由席上起身,先从袖中取出两份文牒,递给了侍女云岫:“你拿着这两份文牒,一会儿就从旧苑西门走。石头城还有兄长的人马驻守,不过撑不了多久了。你找到兄长之后,给他其中一份文牒,然后即刻启程,去灞城官驿住下。”
“官驿?”云岫惊愕地看着陆昭。
陆昭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侍卫张牧初。
张牧初会意,将手中包的严严实实的包裹交给了云岫。
云岫接过包裹,左手刚刚覆了上去,蓦地一惊,瞪大了双眼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陆昭。
她手里的这个东西,也只有张牧初能带出来了。
陆昭轻声道:“你拿着文牒,到了灞城官驿,就说是给五皇子回京打个前哨,没人疑你的。等五皇子人到了,你东西放在驿站,人就离开,直接去长安。”
魏国的五皇子元洸在吴国质居多年,如今吴国灭亡,元洸自然即刻启程回去领功受赏。
而从三吴北上入关无非两条路,走武关,或是函谷关,但最终入长安是要过灞桥,驻灞城的。而迎皇子、将军们入朝设仪仗,都是从长安东外城郭起的,而灞城离长安外城郭最近。每年东面的诸藩入都朝贺,都是在此停留,等皇帝宣召,依礼入都。
所以元洸必要在灞城住下,次日一早,随仪仗一同入长安。
“你到了长安,自有人接应你,旁的不必操心。若顺利,我们随后也就过去了。”
云岫多多少少知道,陆昭曾在长安打点过一位颇有权势的大人物,于是点了点头,但依旧有些不放心:“若他不肯帮我们呢?”
“他不敢。”陆昭语气笃定,“他手里拿着我给的五亩盐田和十亩苇塘呢。再加上这几年金山银海的填塞过去,没亏过他的。”
盐田产盐卤,苇塘的苇杆用作煮盐的燃料。五亩盐田和十亩苇塘,那就是一桩撒盐成金的巨业了。
吴国不设盐铁国营,盐田都在皇族和世家手里握着,可以自由交易,算是皇权对世族的一种让步。
但魏国就不一样了,盐铁私贩,抓住了就是流放的重罪。
吴国的这些盐田,涉及本土利益太广,眼下魏国不会急着处理,也处理不了。但如果发现朝中私下结交吴国皇室,以盐田牟利,光一个通敌的罪名,就已经够送人一程的了。
抹平一个女子进官驿的事情,再将人安顿下来,对那个人来讲不是什么难事,甚至连他亲自动手都不需要。没必要为这种小事冒着流放杀头的风险,又担个白眼狼的名声。
况且那人虽然位高,却不是绝对的话事人,而且还有些对家在内宫。若真是权重位极,她陆昭反倒不敢求了。
“但凡事皆有万一。”陆昭思忖片刻,道,“若他不肯,你便说我仍承他的恩情。然后你就等兄长一齐北上。若他肯帮,你便告诉他,让他不必在御前提五皇子,他想要的一切,自然会有人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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