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有些诧异,对陆昭说的最后一件事毫无头绪,但还是默默将话记下了。
陆昭说完,又向旁边的张牧初嘱咐道:“你替我父王担了这个事,留在建邺太危险了,随云岫一道出宫,投奔我兄长罢。”
陆昭的兄长陆归驻守石头城。老吴王降了魏国,但陆归那边一直没有动静。虽说好男儿自有志气,但眼下时局陆昭与父王私下商议,还是让兄长出逃。
如今魏国朝堂上对于他们一家人的处置还没定论,陆昭怕魏国皇帝真下黑手给他们全家一锅端了,所以怎么着也得逃出去一个。
这个时代对血亲复仇颇为崇尚,自家大哥若真逃了出去,魏国皇帝反倒会更倾向安抚陆家。更何况陆家盘踞多年,也不是说杀干净就能杀干净的。
乱世群雄,风波诡谲,你杀不干净人家,就得给自己留点余地。
而且对于陆归来讲,继续驻守石头城也没什么意义。再不跑,陆归底下的将领怕是要头一个叛变,砍下陆归的头,邀功领赏了。
得跑。
不过具体跑哪去,张牧初没问,他也知道这位吴国会稽郡主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于是应声道:“出宫之后颇为艰险,末将先护云岫娘子去石头城。之后自当追随世子,护世子周全。”
陆昭与云岫是一同长大的情分,听到张牧初此言,内心颇为感激,深深一福:“如此多谢了。”
忽然,从远处传来马蹄踏雪的声音。陆昭从窗外遥遥一望,见是一支魏军骑队,似是巡逻兵,又好像比巡逻兵的骑行轨迹更严整些,旋即眉头一锁,冲二人使了眼色。
眼见那支骑队直径往思危阁处行进,若再不离开,势必会被发现行踪。因此陆昭让云岫与张牧初先行从思危阁出来,旋即折向西走。但魏军骑兵似乎亦有所察觉,也开始向西北行进。陆昭于思危阁三层静观,见此情境,便从东墙取下一支瑶徽九重螺鈿的琵琶来。之后,重新回到南牖下端坐。
只见她素腕轻转,先寥寥拨动几弦,已大有清朗之意。旋即纤指竞骋,逸响绕梁,弦声愈发高昂激扬。
远处的骑队停了下来。不仅仅是为琴声所引,更是因为楼阁处那片闪耀的白光。
瑶徽琵琶原不常见,因珠光宝相于灯烛日光下太过灼耀,对于大部分弹奏者来说并不算友善。且琵琶中央以九重螺钿砌以琳琅纹玳,更如炫目秋波,粼粼生光。而此时,这把琵琶弹奏者的冰姿玉貌便如一抹江白,令人引颈相望。
陆昭习乐不深,平日弹奏只求适意,倒也自成风格。其用音多商多羽,内沉外澈,拨弦紧劲,文曲武弹。或因宫中拘束,每每遇到曲谱有缺,便擅自填调,所填之音极富变化,多有炫技。这种风格可以说爱者爱甚,恨者恨切。
此时,飞雪骤停,陆昭所奏之曲已至终章低缓处。然而毕竟冬日寒冷,陆昭少时又无寒习之苦,指尖开始渐渐冰冷。于是忽然改调,促弦转急,原本的幽泉清流,化为波腾雨注,惊电绝光,遥冲天际。而与此同刻,云岫与张牧初亦越过旧苑西门的重重守卫,往石头城去了。
曲音尚息,陆昭放下琵琶,定了定神,向南远远望去。见骑队踪迹已无,正要起身返回居所,低头却见那支骑队已在枝蔓繁盛的院墙之外。她稍稍附身,朝声音消弭之处望了一眼。似是察觉到了阁上人的探寻,骑队为首的那个人亦仰起了头。
这一眼,让陆昭蓦地立住了。
这一队骑兵皆是具装。为首的男子身着豹头衔环精铠,鬓角如裁,眉弓稍隆,眉目深秀。他在北人之中,身长也已如鹤立,穿铠之后,更显魁梧英拔。其肩背宽大,腰腹收束,如擎如扇,大红披风好似鹰翼,在寒风中张开,簌簌飘动。似是察觉了高阁上的人影,男人手中缰绳渐渐收紧,放目望去,目光中则是极尽内敛的深沉。
大约猜测到了来者的身份,陆昭立刻警觉起来,星灰色斗篷的兜帽将云鬟一遮,从窗旁隐去。
元澈心中一紧,一鞭抽在马上。马儿飞奔直至思危阁正门前,元澈飞身下马,推开阁门拾级而上。此时他的脑海中,全是她前世纵深一跃的身影。
他从一层寻至三层,仍没有人影。有那么一刻,她冰凉的气息仿佛近在咫尺。
而再往高处,元澈已经不敢上了。端着这份谨慎与不安,元澈来到陆昭之前玉立的窗下。而这份谨慎与不安又立即化为了惊愕与薄怒。他看到那抹皎皎身影此时正捷步向水榭回廊走了过去。而那抹身影走至尽头时,似是朝这边回望了一下,然后一个侧身便没了影。
水榭的架构禁不住全铠武装的骑兵,一行护从望水兴叹。
元澈的目光依旧落在不远的水榭处,沉默了许久,方才道:“冯让,她是假装没看见我。”
旁边的冯让立住了马槊,看了看元澈:“大军入城,人心惶惶,谁不躲着咱们走?”
元澈听了这句话,眉头锁得更紧了:“那就是她没有认出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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