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碎掉的雪球,身前是压毁的布篷,沿着雪坡向上望去,白茫茫的雪坡泛着银光,空无一人。
这是哪里来的雪球?
“这……”
楚映婵看着被损毁的布篷,心有余悸:“幸好我们都没有入睡,否则……”
好不容易历过了妖魔的阻挠,如果在入眠时被山坡滚下的雪球砸伤,未免太荒诞了。
“我上去看看。”林守溪说。
楚映婵微提着裙摆,跟在他身后,也来到了山坡的最高处,一同眺望雪夜。
上方的天空像是神女点缀宝石的深青裙裾,借着星辰微弱而迷人的光,林守溪向着四周望去,周围被白雪覆盖,几乎一览无遗,但任他如何搜查,都找不到半点人的身影。
“这是什么?”
楚映婵俯下身,观察着脚下的雪地,说。
林守溪循声望去,也在雪面上见到了一串极为纤细的脚印,那不是人的脚印,而是猫爪,猫爪很小,看着是只幼猫。。
“原来是猫做的吗?”楚映婵心弦放松了些。
林守溪皱紧的眉却未松开,他观察着脚印的走向,问:“也就是说,刚刚有一只猫跑到了山坡上,搓了一个雪球滚下来,精准地将你的布篷碾坏了?这……可能吗。”
“若是心智小成,有些灵性的小猫妖,倒也不是没可能这么做。”楚映婵说。
“是么……”
林守溪当然不会被这个理由说服,他想起了三花猫,三花猫哪怕是现成的毛线球都搓不明白,更何况用笨拙的爪子搓雪球了,更何况……哪怕是猫,它的脚印也就此断了,它是凭空消失了么,还是长了翅膀飞走了?
可爱的猫爪印在雪夜里透着诡异的气息。
林守溪又搜寻了一会儿,依旧得不到有用的线索。
“你觉得是有人想杀我们吗?”楚映婵问。
林守溪也不敢妄下定论,只是说:“再想想, 有没有其他可能。”
“嗯……难道是有人骑在猫上?”楚映婵若有所思。
楚映婵对于斩妖除魔一事也算是颇有经验, 可她也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形, 不免胡思乱想。
“……”林守溪一时无言。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得不到什么头绪,但有了前车之鉴, 山脚已不安全,他们一齐将布篷挪到山上驻扎下来, 这是相对最安全的地方。
但楚映婵的布篷已经坏损, 无法使用, 他们只剩下一间可用的。
布篷宽敞,也够两人共同, 但……
“你昨日真气消耗最多,你睡里面吧,我在外面守着, 以防有变。”林守溪说。
“不可。”楚映婵立刻道:“哪有师父享福, 独令徒弟受苦的说法。”
“你是斩妖除魔的主力, 你休息好了, 明天才能更好地出力。”林守溪说。
“不要。”
楚映婵不认可这种说法,她觉得对方这口吻就像是在哄小孩子吃药一样, 她虽堕了境,又岂需一个晚辈照顾?
“这样吧,我们一人各休息一个时辰, 轮换至天亮。”楚映婵说。
“也好。”林守溪也没必要与她执拗。
楚映婵先钻入布篷中,躺着休息, 篷内有厚厚的棉垫,隔绝了雪地的寒冷, 狭窄却温暖,林守溪在外面铺了块干毯子, 盘膝而坐,取出了师尊赠送的丹药秘籍翻阅。
师尊赠送的炼丹秘籍有三,分别是归体真元丹、冰寒镇心丹以及灵目丹。
顾名思义,归体真元丹是一种类似于玉液丹的,恢复真气的丹药,这在丹炉里炼制的话,就是用丹炉内置的材料炼出恢复真气的丹丸, 可在他体内炼的话,相当于是用真气炼丹恢复真气……林守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二本的冰寒镇心丹则是更为强劲的清心咒,可使人六根清净,无欲无求, 无论是清修还是对敌之时皆有妙用,一般来说,这种丹不宜多吃,但林守溪不怕,他觉得自己可以炼制极欲合欢散与之对冲。
至于灵目丹入腹,则可以令得双眸炯然有神,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它的作用可能类似于过去佩戴的黑鳞……
林守溪虽对这几本丹药的作用颇有微词,但它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林守溪今夜只是粗略地看了一遍,按照难易给它们排了序。
布篷内,楚映婵静静地躺着,却是无法入眠,她偶尔抬头向外看去,布篷能提供的视野很狭窄,她看不到辽阔幽美的星空,只能看到林守溪独坐雪地的背影。
林守溪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却没有作声,只是低头阅着书卷,神情专注。
一个时辰后,换成楚映婵出来,林守溪入篷休息。
布篷残留着女子的余温,仿佛这位楚国的王女亲自为他暖了床一样,里面甚至还飘浮着淡淡的,女子的体香,容易让人联想到山谷瀑布间的野兰花。
林守溪立刻练起了冰寒镇心丹。
楚映婵坐在冰雪之间,也打坐调息着,白裙为星光所照,望上去仿佛透明,仙子的肌肤映着冷白之色,更胜满山的雪。
这对只有名分的师徒同处雪夜,却是宁静平常,仿佛这只是寻常之事。
再次轮到林守溪出布篷之时,天空忽然飘起了雪。
天空中星辰璀璨,雪不知是从何处落下的,林守溪伸出手,接住了几片雪花,握在掌心,没有说话,继续低头看书。
天寒地冻,雪花飞扬。
“进来吧。”楚映婵忽然说。
林守溪微怔,却是默不作声。
他心里清楚,离天亮还早,若一直用真气遮蔽,对于他们来说皆是无谓的消耗,林守溪想起了包裹里还有一把纸伞,取出之后却发现它的伞面不知何时被划破了。
雪越下越大,转眼之间已有遮天蔽日之势,天空中的星斗也看不清切了。
身后,楚映婵侧卧着,双肘支地,身子半起,眸光平静地注视着林守溪,说:“别硬撑了,你这般固执的性子放我们道门里是要挨打的。”
雪落如天倾,若无真气遮挡,林守溪顷刻间就会被堆成一个雪人。
“这样……不好。”林守溪轻声说。
“何必拘泥礼数呢,你我问心无愧就好了,”楚映婵向着一侧靠了靠,让出了些地方,“还是说你……”
她欲言又止。
白衣仙子的话语柔缓清冷,不掺任何多余的情绪,林守溪若再推诿反而显得心中有异,他看了眼越来越大的雪,最后还是选择钻入了布篷内。
布篷原本还算宽敞,但若容纳两人,便显得狭窄了。
楚映婵将布篷的帘子系住,防止冷风灌入,两人就这样躺在密闭的空间里,只要稍稍留意,就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起伏与心脏的跳动,林守溪在短暂的不适应之后,竟也不觉抗拒——身边的女子温柔似水,仿佛能容纳一切。
林守溪自认为对小禾堪称坚贞不渝,一路上他虽与慕师靖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却也经受住了妖女的调戏与挑逗,在心理上保持着距离。入山后他又见妙龄少女与神山仙子无数,但也只冷眼相看,不作他想。
他只想见到小禾,与她重逢之后他才能更加安心地修行,去努力践行更宏伟的誓言——与心爱之人一同斩灭尘世的邪祟,对抗心中的魔鬼,世上似乎再没有比这更烂漫的事了。
但饶是他自认忠贞不渝,道心坚忍,依旧难免紧张。
楚映婵清艳的脸颊离得很近,她的发绳已经解去,如瀑的墨发贴着雪颊丝丝缕缕地垂落,有的覆着琼鼻,有的滑过绯唇,她被衬得如此柔弱,长而曲翘的睫毛也是那般近,睫羽随着呼吸轻颤着,就像是海上的云。
不得不说,哪怕林守溪以再挑剔的眼光来看,这都是一张近乎完美的仙靥,垂怜神女虽也极美,但那种美与她不同。
苏和雪像是从红尘踏入仙境的得道女子,楚映婵则是天生的仙子,她哪怕行走人间,也未食过半点烟火,道胎澄彻如寒空的星,初秋的露,难怪楚妙将她视为自己一生最值得骄傲的‘杰作’,极尽溺爱。
当然,在楚映婵心中,林守溪同样如此,这是她见过神骨最为清秀的少年,五官亦是清癯秀美,仿佛神明转世成的少年,他与娇小明艳的小禾立在一起,确实是天作之合了。
雪一直下着,不知何时才会停下。
他们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因为他们的呼吸节奏不自觉地趋于统一了。
若身边躺着的是小禾,那这种心照不宣是美好的,但楚映婵给予他的,更多的是紧张,他虽知自己什么也没做、也不会做,但总有一些对不起小禾的感觉,他在脑海中不停勾勒着小禾的模样,心却愈发乱了。
夜还漫长,林守溪不知如何度过。
“我给你讲故事吧。”他灵光一闪,忽然说。
“故事?”楚映婵微怔。
“嗯,先前那个故事,师徒西行历劫难得真经的故事。”林守溪说。
“嗯……”楚映婵鼻翼翕动,片刻后轻轻开口:“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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