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替天空的数万枚led投屏已经被彻底关闭半年有余,荣耀邦和霓虹市的运营权限几乎被倒悬城彻底回收。他们再也没回过荣耀邦,那里的故人是否一息尚存,那片土地上是否还能听到不屈的反抗的声音,这些答案,或许只有等到午夜梦回的时候,才会出现在他们的梦里显现。
在这座巴别塔的基底,灯火辉煌的霓虹市中,虽然时而还会爆发出几声小规模的反抗军械斗,但是所谓的“记忆自由武装”很快便会被装备精良的银甲士兵们彻底击溃并撕碎。
这片土地虽然依旧霓虹耀眼,但却再也没有了扩音喇叭无休止的聒噪声,更加不会在万丈高楼的电子幕墙上出现直播腕表的同步影像。身披银甲的倒悬城士兵每隔半个小时,便会在市区里的每条街道,每栋楼房中像是偏执狂般地巡逻与搜查一番。当娱乐至死的画皮被残忍地撕掉以后,暴露在外的只会是更加面目狰狞的鬼脸怪相。
程东插着口袋,斗折蛇行地绕过了无数条羊肠胡同,才终于钻进了东城区的一座地下两层的废弃车库。
这里被改造成了一个酒馆的样子,吧台后方的酒架上摆着二三十瓶大小不一的洋酒,参差错落的瓶子里大多只剩下不到半瓶的酒水,更有几个空瓶早已见底。程东直等到在吧台旁边坐下,才缓缓地掀开了罩在头上的兜帽,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半瓶朗姆酒,扯下口罩,拔开瓶塞,仰头灌下了一大口。
霓虹市的空气质量一天差过一天,酸雨和黑雪每天都要交替循环数十场之多,他甚至完全有理由相信,远在天际的荣耀邦,或许又重新盖起了高塔,倒悬城或许又制造出了一大批醉心于工作的人造人,他们或许依旧会被【工作使我快乐,奉献便是价值】的思想洗脑,坚信着自己便是联邦的一切,坚信那个莫须有的西丘依旧在对这座烂透了的巴别塔虎视眈眈。
努力了这么久,死掉了那么多朋友,可联邦依旧是联邦,什么都没变过。
我们还是输了。
程东想到这里,又灌下了一口烈酒。
“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吗?”
李申从不远处的阴影里缓步走向了吧台,一只胳膊撑在几乎被地下室的潮气腐朽的木质台面上。
台面发出一串“吱吱呀呀”的悲鸣,程东正背对着他,没有回头的意思,只是不停地喝酒。
“联系到其它【伊甸园之眼】的同伴了?”
他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锲而不舍地追问,“有没有看到其它的同志,安阳和法奥尔斯不久前刚刚离开,康宁和食客去了西城……你知道的,西城那个地方自始至终都不太平,他们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带回来有价值的信息。”
程东依旧没有回头,径自把那剩下的半瓶酒一饮而尽,随后放肆地拍了两下吧台:“高乐!还有酒吗?再来一杯……啊不,再来一瓶!”
一个半身均由机械覆盖的亚裔男人慌里慌张地从酒架后面探出了半个脑袋:“老子正忙着呢,你鬼叫什么!”
程东咧了咧嘴:“再给我拿瓶酒来。”
“老子没时间伺候你!”
机器人白了他一眼,兀自把脑袋缩了回去,“酒架上有酒,自己有手自己拿!”
程东扯了扯嘴角,踉踉跄跄地从吧椅上跃下,从酒架上随便拽出了一支看起来还算饱满的酒瓶,用拇指弹开瓶盖,仰头又灌了一大口。
“程东!我在和你说话!”
李申一把按住了程东的腕子,正色道,“怎么样了!”
“啊?”
后者酒意微醺,一手扶着桌沿,步履空虚,像是踩在棉花上,“什……什么怎么样了?”
“你别喝了!”
李申一把将酒瓶子从程东的手里躲了过去,调门抬高了八度,“我问你,调查的怎么样了!”
“哦!”
程东一脸醉笑地指着李申的鼻子,晃晃悠悠地扶着桌沿回到吧椅上坐定,大着舌头道,“中央城区的尖塔已经彻底变成了【桥头】,刚刚那群银甲王八又处死了大概……嗝——大概二三十个人,你知道的……记忆数据不合格的家伙,他们会彻底销毁的。”
半年的时间,发生在霓虹市,以及这几个人身上的变故的确有很多。倒悬城已经彻底放弃了扮演伟大领导者的打算,他们直接调集银甲士兵征收霓虹市成员的刻度,记忆数据不合格的人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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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以叛国罪论处,而直接集中押往中央城区销毁,这里面的每个人,彻底变成了供给倒悬城记忆食物的奶牛。因为尖塔与鸟居的供给链条在半年前已经遭到了不可逆的破坏,所以倒悬城便彻底将那几处尖塔变作了输送银甲士兵的中转站。这些个原本贯穿联邦巴别塔的巨大建筑自轴心线被一分为二,诡谲的暗红色电光与黑雾充斥其间,人们在那以后,便习惯性地把这个传递灾厄与魔鬼的大门称为【桥头】,那直达天际的暗红色电光,便是这堵【湮灭之桥】的桥身。
半年以前,他们乘着血树回归霓虹市的时候,的确遭到了近百名银甲士兵的伏击,万幸的是程东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候再度陷入了暴走,张狂的血藤在一瞬间便将所有银甲银盔的战士扯成了碎片,这其中便包含着一个叫做【大林】的家伙。
李诗林,倒悬城第七纵队安全小组特别指挥官,父母康健,妻儿两全。他有一个妹妹,名字叫做李诗雅,现在正在倒悬城的振兴小学作三年级的班主任;他的儿子名叫李念云,还有半年,就将成为一名光荣的小学生。
李诗林爱吃饺子,尤其喜欢吃三鲜馅的饺子,他平日会以片区派出所的小干员身份作为伪装,自己的爸爸是个酷爱喝酒的老刑警,他们爷俩有事没事都会喝上两杯,聊一聊倒悬城现在的治安问题。
这一次出任务,李诗林瞒着家里的人说是去外城区抓捕在逃犯人,他的爸爸妈妈或许还在眼巴巴地等着孩子回去,他的小儿子或许也在盼着爸爸回家,给他讲一讲抓坏人的故事。
但是这个李诗林,再也回不去了。
程东向来不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家伙,只可惜,这个李诗林,正是他在倒悬城的另一个自己。李诗林,或者是他自己的另一种生活曾无数次地以幻想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他简直太熟悉另一个自己的人生了。
在那座倒悬于天际的城市里,另一个自己只是娶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为妻,他的父母双全,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拥有他想见却再也无法见到的父母。
在这片城市中,他的父母因为苦等自己的孩子而死在了东西部战争的炮火之中;在哪座城市上,这对可怜的父母是否也会因为等待着自己的孩子回家,而死于其它意外之下呢?
程东甚至开始后悔读取过那个李诗林的记忆数据,他杀了另外一个自己,用自己那肮脏的,沾满了同类血肉的双手。
高乐已经被法奥尔斯修好,就像程东曾经答应过他的一样,法奥尔斯用已有的资源,竭尽所能地为那颗眼珠子制作了一个相对【英俊】的容器;伊堂岚在之后的几天,也终于被李申治好了伤势,但是他并不打算恢复自己断掉的那条手臂,这人坚定地认为,伤疤才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军功章;两个女人和高乐夜以继日地钻研着如何破解来自倒悬城的信号干扰源,康宁则像个鬼一样地跟在几根人背后,这个人向来不善言辞,可是程东看得出,他似乎对自己的妹妹颇有好感。
总而言之,这场轰轰烈烈的反公司运动,可以算是彻底失败了。
他们端平了手公司,却给整个联邦带来了更大的灾难。
倒悬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在他们之中,或许仅有程东和貌吞伦才有与那群银甲士兵一战的资格,然而此番貌吞伦已经为了掩护众人撤退而死在了银甲士兵的人潮当中,至于程东。
程东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发起这场反公司运动的正确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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