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还真要去见张公子啊?”
素问一边扶着宋端上马车,一边不放心的问道:“这眼看天都晚了,要不您还是让奴跟着你去吧,光有阿满陪着奴不放心。”
“别瞎操心了,我自己就可以,一个张子奇能对我做什么。”宋端淡淡道,“更何况都知道我去见他了,我出了什么事,他第一个跑不了。”
“要是姑娘不想带奴,带苏合也好啊,阿满笨笨的,怕是兼顾不来。”
素问还是不肯罢休。
旁边的阿满一脸疑惑,不悦的拍了拍马鼻子撒气。
“好了,别啰啰嗦嗦的,像公子……”
像公子一样。
这话还是让宋端咽回了肚子里,又道:“准备好宵夜等我就是了,一盏茶用不了多长时间,估计一个时辰我就回来了。”
正说着,不远处又回来一辆马车,正是下职回府的韩来。
“公子,公子回来了。”
素问连忙,激动的样子以为韩来可以劝阻宋端,或许干脆就叫她不要去见张子奇了,谁知那人下了马车,目不斜视,径直进门去了。
“公子?”
素问一头雾水,回头看宋端。
脑中有恶疾。
宋端懒得理会,叫素问好好待着,又吩咐阿满赶车。
傍晚街上的人很少,所以阿满驱车的速度也快了些,不多时到了张炳文置办的宅子前,名为端心居,不是很大,但看着风水不错。
“姑娘,奴在这儿等着,您……快去快回。”
阿满说了这么一句。
宋端微蹙眉头,这几个人都怎么回事,她本来还觉得无妨,这会儿还真觉得自己可能在这宅子里会出什么事。
“好。”
宋端应了一声,阿满正要上前叩门,那门却自己开了,里面露出张子奇的身形来,他笑着推开大门,说道:“还以为女史不回来呢,帖子也没回。”
“遥监殿公务颇多,没来得及。”
宋端笑道。
张子奇笑了笑:“占用了女史宝贵的时间,是我的不是了。”
“公子说笑了。”
“女史请吧。”
张子奇让开身子,宋端走了进去,他准备合门,却瞧见不远处站着的阿满,那人用一种严肃的神色看着自己,他愣了愣,倍感奇怪的合上门。
“公子这宅子倒是漂亮,格局很是雅致。”
宋端瞧着那院中精心置办的每一处,就连墙角的树都修剪的整齐。
“女史不知道,晚上的时候站在后院的墙头上,能一直看到城外的善缘寺,就是小点儿,那灯火通明的塔尖儿,像个小船似的。”
张子奇指了指:“女史今晚可以看看。”
宋端微笑回应。
“说来唐突,不该这么晚了叫女史过来。”张子奇道,“只是我这人喜欢捧烛品茗,总觉得就着青天白日,这茶香都淡了许多。”
“公子还真是好雅兴。”
“既如此,就请女史移步小花园,我去更衣,马上就来。”
张子奇说完唤了府中的婢女来,引着宋端一路往花园走去,只是没想到花园花园,竟然来一丝草植都没有,净是并列着数不清的大水缸。
宋端好奇的走过去,瞧见里面用荷叶铺着,隐约能瞧见小小的鱼苗,她诧异的探了探头,说道:“这都是你们公子养的吗?”
“是。”
婢女淡笑道:“公子喜欢养鱼,却觉得池水中的无趣儿,便备了这么多的水缸在这儿,里面的所有鱼苗都是公子精心挑选过的。”
“只是这缸身小,怕是大了会挤。”
“公子喜欢小鱼,稍大些便送人了,总要挑些指尖儿大小的。”婢女无奈的说道,“家中老爷觉得他弄这些东西占地方不说,还看不到成鱼,就不让他养,公子索性单独置了这个宅子,只为了养这些鱼。”
还真是与众不同的爱好,宋端心头呢喃。
“女史请坐吧。”
婢女带她到不远处的凉亭里,里面有石凳和圆桌,上面摆好了茶具,其中一个石凳上还垫了一个软垫,想来这张子奇也是一个细心的人。
“女史稍候片刻,公子很快就来。”
婢女说罢离开。
宋端坐下,环视着花园中的景色,颇有前朝古风,冷冽又沉静,有傍晚的夜风习习而来,吹起她的鬓发,轻轻合上眼睛,感受着那早春的温凉。
“女史久等了。”
张子奇的声音响起,宋端抬眼。
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常服,净白的脸浸泡在夕阳中,姣好而清俊,一双透彻的眼含着温柔明朗的笑,手里还拿着个荷包,鼓鼓囊囊的。
“女史坐。”
张子奇拦住要起身的宋端,坐在她对面,将手中的荷包递过去:“是去取这个了,所以才来得晚了些,女史看看可还喜欢。”
宋端接过闻了闻,一股清冽的味道直通身心,觉得头清目明,连着心情都好了许多,只是有些辨别不出是什么做的,抬头看张子奇。
“这是我曾经在老家一婶子手里搜罗来的,叫七巧包。”张子奇淡然道,“里面都是那村妇山上采摘的花瓣,晒干了掐碎装成的,那村妇说她挑了很久才制出这个味道,最是提神了。”
“所以这个是?”宋端问。
“女史平日辛苦,处理公事难免头疼,这个或许可以解乏。”
张子奇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放心,这里面的东西我都仔细检查过了,当真只是些花瓣,女史若是不信的话,拿回去找人看过也无妨。”
张子奇这么说,宋端轻柔一笑:“公子好意,我当然信得过。”
“琴儿,烹茶。”
张子奇吩咐,刚才那个婢女再次出现,她熟练的摆弄着圆桌上极品的青釉茶具,听着水沸的声音,宋端有些怅然,似乎许久都没有这么闲适过了。
但这闲适只是一时。
张子奇似乎是看出来了,接过琴儿递来的水漱口后道:“女史有些静不下来心绪的样子。”顿了顿,“我今日请女史过来,别无他意,只是那日在马场瞧见女史在那腾云驹上的模样,英姿飒爽,欣赏的很,寥寥几句便觉得有些一见如故,我是个纵情之人,喜形于色,不愿矫饰。”
宋端闻言,略有异色。
“不过女史今日来,想必不仅仅是为了赴约。”
张子奇气态平和,举起热水来呷了一口,看着琴儿行云流水般烹茶,小壶里水滚出无数个泡儿来,迎着徐徐的风继续说着。
“女史日理万机,我自知没有让您百忙之中抽身的面子,但您还是如约而来,想必是另有目的,但不过无论什么缘由,我也不愿过问,更无意知晓内情,女史如今能坐在这里同我说说话,喝喝茶,我就心满意足。”
张子奇笑了笑,打趣儿道:“只不过没想到我张子奇的身上,居然也会让人有利可图。”
宋端没想到张子奇会这么说,接过琴儿递来漱口的茶杯,在手里握了握。
“公子是个明白人。”她道。
“我不明白。”
张炳文温声的笑道:“这世上谁人又能说自己明白,我不过是懒得掺和懒得去想而已,我只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尽力所求罢了。”
“譬如今天,我只是想和女史说说话而已。”
张炳文继续道:“我特地备了上好的九曲,女史等下可要多喝几杯。”
宋端轻笑:“看来我有口福了。”
她说完,又拿起那个七巧包来闻了闻。
“公子。”
琴儿烹好了茶,递给张子奇,那人瞧着那碧色清澈的水波,挥了下手,琴儿便将茶杯递给宋端:“女史请,不知女史喜不喜欢清茶。”
宋端呷了一口,略有惊喜。
若是好茶,九曲只算是上等茶里的凤尾,不论是价格还是味道都略逊一筹去,但手里的这杯去别有一番味道,或许是烹煮的手法不同。
“甘甜,清苦。”
宋端也只说出这两句,剩下的味道缭绕在舌根处,不舍得咽下。
张子奇满意的说道:“女史喜欢就好,琴儿对烹茶很有天赋,也是因为这个我才把她买来,什么茶到她手里,都能起死回生。”
“烹茶的水是除夕夜的雪水,又掺了渠水,煮了两个晚上出来的。”琴儿道,“比较刺口,倒是更能带出九曲茶的辣味来。”
宋端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深吸一口气,鼻腔都是辛意。
“女史喜欢?”
“喜欢。”
“那琴儿就让女史带走吧。”张子奇突然道。
宋端奇怪的看着他。
“没别的意思,比起喝茶,我更喜欢养鱼。”张子奇淡淡道,“请女史来喝茶,也只是猜测女史喜好而已。”
“君子不夺人所好。”宋端道,“况且比起喝茶,我倒是更喜欢喝酒。”
“岁岁红,还是杜家精酿?”
张子奇来了兴致,说道:“就算是窖藏我也弄得来。”
“都行。”
宋端举起茶杯,张子奇也回敬,两人细细的品着。
她斜睨着那人,虽然他爹张炳文一捻胡子甚是讨厌,但这个儿子生的倒是讨喜,言行举止和亲爹背道而驰,若不是政敌之子,在靖安城交下这么个朋友倒是不错。
尤其是张炳文身上那股脱俗的潇洒,让她想起曾经在太丘的日子。
何尝不愿逃离这靖安繁华。
这百条街坊恰似囚笼,她已经在这里被禁锢了九年有余了。
“只是。”
张子奇忽然换了口风,有些沉沉的望着院中的水缸:“过段时日,怕是不能和女史这样无拘无束的见面相谈了。”
过段时日。
宋端知道他话中深意,尤氏的处决结果下来后,匡王和川王两方必定是针尖麦芒,就算张子奇不在乎,自己的身份也不能随意出入了。
宋端轻笑两声,转了转指尖的茶杯。
“公子!”
另有婢女琵琶从院外匆匆赶来,她提着裙子,一头汗的说道:“遥监殿的那位来了!”
宋端瞪眼。
韩来?
和张子奇对视一眼,她不安的站起身来,果然还不等主家请,那人就步态款款的出现在院门口,他也换了官服,穿一身浅白色的袍子,负手而立如神明现世,俊美的脸上满是桀骜不驯。
张子奇疑惑的笑了笑:“韩郎君?您这还真是……不请自来啊。”
宋端也上前几步行礼道:“公子。”抬头,眉眼紧皱,“您怎么突然过来了,府上没有事了吗?”
“你不在,谁给我办事。”
韩来目视前方,这院中的无数个水缸让他也没想到,再看那凉亭中跪着的琴儿,和她面前那空荡的茶杯,冷哼一声:“你喝了这么多,也该解渴了吧。”
茶哪里是用来解渴的,这么说话实在是太冒犯了。
“公子。”
宋端声音压低。
张子奇倒是没在意,笑道:“既然郎君到访,那便一同坐下喝几杯吧。”说完吩咐琴儿再取杯子来,那人轻应,起身出去。
宋端本以为韩来会拒绝,谁知道那人点了下头,大步流星的走过去,瞧见唯一一个放着软垫的石凳,撩开衣摆,恬不知耻的坐了上去。
这垫子还是热乎的。
韩来瞧着那半杯残茶,冷冷道:“特地请宋端来喝茶,还以为是什么精品珍藏,原来是九曲,这样的茶还需要品吗?遥监殿有的是。”
“茶是死物,品的是风月。”
张子奇平和道:“郎君尝尝。”
琴儿取了新杯,煮过之后冷却下来斟上热茶,恭恭敬敬的递给韩来。
他平日喝荤茶,瞧着那里头什么都不放的绿水,皱眉道:“便是放几个姜片和八角放在里面也好。”
宋端站在一旁,冽然道:“公子,快尝就是了。”
韩来回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接过茶来直接一口半杯,但正如方才宋端生出的惊喜,他也眼中一亮,端详着那茶杯,随后道:“好喝。”
张子奇哭笑不得。
这人还挺诚实。
韩来将其余的茶全都喝了,将杯递给琴儿,那女孩愣了愣,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张子奇,见他眯眼点头,才又给韩来斟满。
宋端脸色凝重,看着韩来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
“公子才是来解渴的吧。”
“茶本也是水,用来解渴到无妨。”张子奇道,“难得能让郎君如此爱不释口,只是喝太多也不好,几泡后喝着也没趣儿了。”
韩来这才放下茶杯。
“不知郎君漏夜前来,所为何事?”张子奇问。
而韩来的回答也丝毫不避讳:“带宋端回家。”
张子奇眨了眨眼睛,歪着头说道:“想不到将军府还有这规矩,女史深夜未归居然还要让郎君亲自过来催促,还是说女史在我府上,郎君不放心。”
“我不放心。”
韩来说着一嘴的实话:“你爹张炳文在朝上和我们对峙的紧,你也算是政敌,宋端一个弱女子与你单独相处,还是在深夜,我当然不会放心。”
“那是在朝上,这会儿不是下朝了吗?”张子奇笑着说。
“张公子装出这份天真无邪给谁看?”
韩来敌意甚大,使得宋端变了脸色,冷冽道:“公子,我们回去吧。”
韩来这才不紧不慢的起身说道:“告辞。”
宋端回头,对着张子奇无奈一笑表示歉意,随即跟着韩来往出走。
“女史,你东西落下了。”
张子奇叫住她,手里拿着那个放在圆桌上的七巧包,宋端应声,走过去接过,对视着张子奇含笑的眼,也微笑着行了个蹲礼,低声道别。
韩来瞧着,微微眯上眼睛。
“下次再请女史喝茶。”张子奇道。
宋端点头。
出了端心居,在府门口宋端便忍不住斥责道:“胡闹!”
阿满正在捋马鬃,听到这话有些谨慎的低下头,不知道刚才这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韩来气势汹汹的来,最后和宋端两人都一脸不快的出。
“我胡闹?你这叫什么,深夜私会!”
韩来不甘示弱:“你想步曹纯的后尘是不是!”
“公子这话未免太难听了些!”宋端气怒,“我和张公子清清白白!”
“那曹纯就真的和朱明朗搂抱了吗?”
韩来驳斥:“人言可畏!又岂是真相可以解释的清楚的!”
这两人在这光明正大的吵,惹得周围路过的人探头来看,阿满见状,一边摆手一边很是无奈的说道:“公子啊,女史啊,咱们回家再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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